第八十四章 不意今朝效子猷

薛向正安撫著小晚,康桐、雷小天、朱世軍三人滿臉鐵青、眼睛紅腫著沖了進來,雷小天性子最急,剛跨進門檻,就哭喪著臉喊了出來:“三哥,老人家他……他去了!”

薛向趕忙把小晚扶著靠上沙發,起身迎了三人坐下。他雖然沒有多少傷痛,可完全能理解這幫骨子裏還是革命小將的頑主們的心態,巨星的去世對共和國來說不啻於天崩地裂,那是精神世界某座神祇的崩塌,遠超過秦唐大地震帶給他們的震撼。薛向也不知道怎麽規勸三人,他自己正茫然著呢,家裏的小晚還在哭泣,兩個小家夥也被眾人突如其來的悲傷弄得郁郁寡歡,傻傻地坐在那兒,盯著電視,似要從這電匣子裏看出個究竟。

薛向正想辦法安撫眾人,耳邊又起了一陣噪雜,接著大門轟地被推開了,一群人沖了進來。他擡眼望去,盡是軍分區大院的熟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約莫三四十人,人人臉帶悲戚,淚痕斑斑。他知道眾人是來看電視的,盡管大多數家裏都有收音機,可眾人還是願意看著畫面聽播報。

見眾人到來,薛向趕忙招呼康桐三人往外搬電視,他知道一會兒來的人會更多,這堂屋雖然寬大,卻不是哀悼的地方。康桐三人也顧不上垂淚,起身把電視轉到了平日裏放映的大院操場上。薛向抱著小家夥,牽了小意和小晚跟在後面,出了門。

薛向剛出了大門,耳朵裏便被各種聲音塞滿,哭泣聲,喊叫聲,廣播聲……這聲音似近似遠,清晰又飄渺。說近和清晰,是因為大院裏隨處可見的哀傷的身影,哭泣的喊聲,各家的收音機無不打開著;說遠和飄渺,則是因為整個京城,甚至整個共和國何處不是這種景象呢?匯聚而成的聲音充塞天地,聽在耳裏不正是這種感受麽?

薛向走到操場的時候,電視機已經架設好,重新開始播放了,大院裏的家屬似乎都出來了,沒有人帶椅子,黑壓壓小三百人,在電視前站了十幾排,聆聽著電視裏一遍又一遍的哀樂、國際歌和訃告。薛向帶了三小,在最後一排站了,忽而想到了什麽,招呼小晚和小意一聲,抱著小適回家了。少頃,他返回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卷黑紗和一把剪刀,黑紗正是他中午外出買的。他放下小適,把黑紗剪成一條條的絲帶,先給小晚三人每人臂膀系上一條,又給自己系上,轉身朝隊列前排走去。

薛向個子高大,手裏揚起的黑紗自是人人看在眼裏,不待眾人出口索要,他早把剪成一條條的黑紗發了下去。眾人悲痛之余,無不暗贊他心細。他發完黑紗,回到後排,依舊抱了小適,站立一旁哀悼。

這一哀悼就到了落日西斜,殘陽晚照。小家夥早被這滿天的哀怨壓得煩悶異常,一直愁眉苦臉地被薛向抱在懷裏。這會兒,她實在挨不住了,小身子在薛向懷裏不停地扭動,嘴裏哼哼著就要哭出來。薛向自也知道一直讓小意和小適,在這種愁雲慘淡的環境裏呆下去不好,他抱著小適走到前面和康桐三人打了個招呼,轉身領著三小回家了。由於他剛才發黑紗的舉動,也沒誰覺得他此舉冒矢,所以沒有人阻攔。(大院皆是軍方家屬,祭奠隆重是應當的。)

薛向回到家就發動了摩托,抱了小家夥在前,招呼小晚和小意上車,載了三人就出了家門。一出胡同口,車子速度就提了起來,剛過了虎坊橋,就聽到哀樂聲聲,哭聲陣陣。他帶著三小出門就是為了排遣愁緒,免得郁氣驟結,壞了身體,哪裏願意繼續被這悲傷的情緒包圍。他招呼小晚和小意抓緊自己的衣服,油門猛踩,車速陡然飆升。沒多久,小家夥便靠在薛向胸前迎風呼喊,聲音裏聽不出悲喜,倒是嗓音清亮,顯是郁氣盡消;小晚也止住了抽噎,高速之下帶動的勁風,仿佛吹透了她每一個毛孔,由裏到外,將身體洗了個幹凈;小意悶在小晚和薛向之間,嘴唇緊緊抿著,風吹不著他,可高速帶來的緊張讓小悶騷男無暇思想,滿腦子都是“慢點兒,慢點兒”,可人家就是不肯說出來,妹妹在前高呼,自己這邊畏縮,還要不要面子?

薛向一路向北,目標直指七達嶺長城。七達嶺長城在京城西北方向,轄於延清縣內,距離薛向家也有七十多公裏,縱使他一路疾馳,到得七達嶺的時候,天色業已漸暮。他倒不在乎天色多晚,來此一遊,不啻於王子猷雪夜訪戴。別人是為盡興,他是為了給三小解愁,愁散即歸。

薛向在七達嶺長城下立了車,這會兒已不是攀登的時候,他領著三小遙遙望了會兒長城,復又上車,回返。來時如馳電,回時如蝸行。既然三小精神好了許多,再疾馳已無必要。是時,皓月當空,輝灑萬裏,涼風襲來,花草如舞。值此良辰美景,薛向又怎會辜負。正是:花開明月下,宜當緩緩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