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變生肘腋是虛驚

司儀一聲“致哀”聲中,薛向放開了小家夥的小手,他們第一排十多個人齊齊走到玻璃棺前,注視著遺容。但見老人神態安詳,頭發烏黑,一面寬大的紅旗覆蓋至胸口處,身著一領灰白的中山裝,扣得整整齊齊,面目自然,宛若熟睡一般。哀樂聲中,薛向隨著眾人齊齊彎腰致敬。小家夥得了他的吩咐,倒也聽話,和他一起彎腰鞠躬。

薛向並不知道此刻數百人的視線齊齊落在小家夥的身上,只因為,遍觀整個大廳,就只這一個娃娃,且打扮的可愛不失莊重。小家夥本就長得粉雕玉琢,紫色的短褲短袖露出肥肥的小胳膊、小腿兒,脖子裏再系一個宛若圍巾的寬大紅領巾,如同一群衰朽殘年拱衛著的小天使一般,又如何不顯眼?

主持儀式的老者看見小家夥如此乖巧、可愛,心中一動,先前儀式雖然莊重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麽,原來是缺了溫情。誰家對逝者的祭奠,沒有子孫參加?老人家的告別儀式,又豈能缺了娃娃,虧得有個小女娃撐場子,不然可真是一大疏忽。一想至此,老者看向小家夥的眼神越發地溫柔了。

薛向余光看見身邊的小家夥聽話地行禮時,懸起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孰料,就在此時,變故陡生。小家夥行完禮,直起小身子,好奇地向玻璃棺裏看了一眼,眼神再也挪不開了,大眼睛瞪得溜圓,小嘴說道:“大哥,這個爺爺怎麽睡著啦。”小家夥先前聽了薛向囑咐,一直沒往玻璃棺中看,直起身子時,終於忍不住好奇,看見一位爺爺躺在玻璃床上,她何時見過這般景象,便忍不住出聲相詢。

小家夥聲音依然稚氣清脆,可聽在薛向耳裏宛若驚雷,直嚇得他渾身冷汗直冒。小家夥聲音不大,卻在這個滿場靜寂無聲,只余低沉哀樂的大廳裏顯得是那樣地震耳,人人聽得分明。一旁的司儀早嚇得失了聲,張開的嘴巴再也合不下去,到嘴邊的禮畢,就這麽出不來了。

薛向腦子轉得飛快,也虧得他是個矛盾綜合體,若是前世小科員的他遇到這種情況早嚇癱了。早在小家夥出聲的霎那,他就知道要壞事,小家夥每一個字都被他印在心裏,細加分析,小家夥話音剛落,他就接上了:“爺爺為國操勞了一輩子,累了,當然要休息啦,來,給爺爺敬個禮。”

小家夥倒是沒有接著發問,聽話地行了個少先隊禮,那還是它學自三哥的,她小心思裏只記得敬禮是這樣的。小家夥禮畢,不光薛向松了口氣,全場無數人齊齊松了口氣,不用側耳,輕易就能聽見那匯集而成的聲音。一旁的司儀,不知道是第幾遍抹頭上的汗了,他不住地拿眼神看中央主持儀式的老者,那邊卻沒有任何信息傳來。

司儀不說話,薛向也不能退場,剛想拽過小家夥,把她拉在身邊,沒想到小家夥邁動小腿兒,嘟嘟嘟地跑了,小皮鞋哢哢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聽在眾人心中,宛若擂鼓。薛向快崩潰了,縱使他再是矛盾綜合體,可他的心也不是鐵打的。他咬著牙齒,強忍著才沒昏倒。他不敢過去追小家夥,如此莊重的場面,又豈容他一個大小夥子狼奔豚逐?

小家夥只覺得老爺爺一個人睡覺挺孤單的,他的床和被子雖然漂亮,可身邊太空曠。司儀見小家夥在主席台前跑動,剛要揮手招呼警衛把她抱下去,主席台的老者卻朝他揮了揮手,做了個否定的手勢。司儀會意,揚起的手放了下來。小家夥跑到主席台中央附近,那裏擺放了許多潔白、淡雅的菊花和百合,小家夥彎腰報起一束,又嘟嘟嘟地跑了回來,小心地放在玻璃棺邊,才退回薛向身邊。

小家夥這一整套行動耗時數分鐘,整個主席台鴉雀無聲,連一刻不停地哀樂也停奏了,數百道視線齊齊落在她的身上,沒人敢出聲,亦沒人敢阻止。直到小家夥回到薛向身邊,哀樂方又奏響。

薛向緊緊抓著小家夥的小手,若不是理智尚存,恐怕要把小家夥的手捏碎。饒是他使了很小的力,小家夥的小手仍覺得疼痛,用力在他手裏掙了掙。薛向察覺到小家夥的動作,慌忙減輕力氣,生怕小姑奶奶一個不順,又鬧出什麽幺蛾子。

司儀此時的心情和薛向差不多,只差跪著求遍滿天神佛,讓位小祖宗別再鬧出事兒來,即使他是無神論者,他也決定信上一回。似乎,他的請求被神佛聽見了,小家夥回到薛向身邊,再沒了動作。司儀迫不及待地喊出了“禮畢”,薛向拉著小家夥急步走到了最前面,三步兩步就下了主席台。

小家夥似乎也察覺到了大哥的緊張,直到告別儀式結束也沒鬧騰,一直乖乖坐在薛向懷裏。眾人祭奠完畢,主要領導人講話,追憶老人偉大、光輝的一生。整個告別儀式一直到下午一點,方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