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金風未動蟬先覺(5)

“薛主任到底是京城下來的,我們這些鄉下人是比不得啊。既然薛主任不在乎那點小錢,那靠山屯一千七百三十五毛八分四厘的歷年欠款,想必薛主任這回是要給我老蔣結了的。”蔣文元四十七八,豬腰子臉,是分管財物的副主任,在班子裏排第五,是個雁過拔毛的人物,連靠山屯這萬年壞賬都能記得這麽清楚,怕是一直就沒死心。

哪知道還未等薛向接嘴,分管文教的副主任沈陽發話了:“薛主任,莫怪我老沈向你張嘴,實是社裏的財務處空得都能跑馬了。咱們公社中學的老師已經三個月都沒領著薪水了,家裏都揭快不開鍋了。你看能不能先勻點兒,我老沈要的不多,只要三千塊,我就能把今年給應付過去。”

沈陽這番話算是吹響了沖鋒號,立時會議室成了菜市場、戲劇團,討價還價的,裝可憐扮苦情的,一窩蜂地全鬧騰開了。眾人的目標倒是一致,都盯上了薛向嘴巴裏的那萬把兩萬塊錢。眾人先前也只當是傳言,就打算聽個樂子,那荒山出了有鬼,就沒別的物什了,沒想到薛向居然紅口白牙地認了。這下,他們可來勁兒了,也不管錢哪兒來的,只要有就行。這幫人窮慣了,一貫是手快有,手慢無,心中抱定的主意就是:有便宜不占,就是吃虧。

眾人正鬧騰得不可開交之際,啪的一聲脆響,蔡高智的巴掌印上了桌子:“都坐下,成何體統!這是開會,還是賣菜,組織紀律都不要啦?”

蔡老虎發威,眾人不敢再吵,皆坐回了原位,三兩個不死心的還在不斷地和薛向眉目傳情,指望能打動這個暴發戶。

蔡高禮平定紛亂後,卻不坐下,也沖著薛向開了腔:“薛向同志,上次會上,你說用不著大王莊和九黎村的社員們幫手,你們靠山屯自己就能燒山平地。為什麽等了這麽久,沒見你們靠山屯有一點動靜了?這都多少天了,總不能把組織交待的任務當兒戲吧?”

薛向把茶杯一頓,迎著蔡高禮的目光,道:“蔡主任,您可別亂給發帽子,總得容我慢慢交代吧。當天,您一安排工作,我回到屯子裏就領著大夥兒準備燒山。您說怪不怪,我們剛尋好放火的位置,我們屯子的老藥子就嚷嚷著發現了寶貝,這一把火就沒點下去。接著,果然就發現了十多斤松露,賣了這松露,才有了這兩萬塊錢。您說,這火還放得下去嗎?”

不等蔡高智接茬,會議室又是一陣騷動。

“松露,那玩意兒有這麽值錢,我裏個天啊,這金牛山果真是金山啊。”

“原來是松露,他們傳得也太離譜了,我就說嘛,金牛山哪裏來的金礦”

“我看這松露也不比金礦差,十多斤就賣了兩萬,就算金子也差不多這個價了,我看這事兒得報給區裏和縣裏”

“……”

滿室喧囂,馬山魁和蔡高智既不跟風,也不出言阻止,而是各般模樣,靜坐當場。馬山魁擰緊了眉毛,蔡高智則緊抿著嘴唇,不知各自的腦子裏在思忖著什麽。薛向則死抱著茶杯,仿佛抱著塊金疙瘩,既不摻和,也不說話,好似幾天沒喝水一般,拿了杯沿不住地往嘴邊湊。若是有心人注意,必會發現這家夥喝了半天,杯中的水卻還有大半。

眾人吵著,爭著,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都停了下來,齊齊拿眼去看馬山魁、蔡高智、薛向三人。而這三人卻還是不說話,一時間,竟詭異地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薛向點燃支翡翠,那純純的香味卻陡然搞活了會議室的氣氛。

薛向正對面坐著的農宣組組長毛傳志,聞著煙味,道聲好香,起身拽過薛向的煙盒,又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自顧自地拿起支點了,抽了起來。

薛向笑笑,伸手做個請的姿勢,那煙盒竟傳了開去,繞了一圈後,又回到薛向的手裏。一圈煙傳過,薛向卻發現了個有趣的現象,加上蔡高智,足足有六位班子成員沒有取煙,而薛向卻知道滿屋子除了那位做記錄的秘書,都是抽煙的,這就有意思了。

馬山魁打著火,咂了一口:“純,真純啊,好煙,是京城的貨吧,薛主任好口福啊。嗯,說到這口福,想必那松露的滋味兒也不差吧,不然怎麽值老鼻子錢。這我就得問問薛主任,這金牛山的松露恐怕還有不少吧。你們一次就賣了兩萬,裏面剩的松露到底還能賣多少?明天再長出來,豈不是又可以賣,這可是個會下金蛋的母雞啊。”

“馬主任,世上哪有這麽多美事兒啊,要是這松露像韭菜一樣,割完一茬又一茬,遍地都是,也就沒這個價位了。這松露最是嬌貴,生長條件極為苛刻,對陽光、溫度、濕度的要求極高。而且一個地方攫取後,來年不一定還長,我們也是翻遍了整個林子才得了這麽十來斤,哪裏還有喲。”薛向沒想到馬山魁小農意識發作,竟想著這美事兒,說不定這老小子和蔡高智方才不說話,看中的不是錢,壓根兒就是那片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