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神技

薛向三人到靠山屯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薛向亦不回家,直趨養豬廠,蓋因給朱萬戶準備的宿舍就在養豬廠內,以此也方便老爺子伺弄豬崽。薛向剛踏進廠區大門,便覺熱氣蒸騰,熱浪滾滾。原來,四周架著火把,李擁軍正指揮婦女社員們,給豬仔喂夜食呢。

朱萬戶一踏進養豬廠,神色便激動起來,老臉在火把下映得通紅,牙齒咯咯直哆嗦。老頭子這一輩子,和豬打交道的時間比和人的多,聽見豬哼哼聲,渾身的骨頭都是酥的。

薛向叫過李擁軍,拉過朱萬戶,向他介紹一番,指望李擁軍這個副廠長以後能重用朱萬戶這員大將。孰料李擁軍階級觀念嚴重,眼睛瞧也不瞧朱萬戶,腦袋昂上來人添,心裏早把朱萬戶這給北洋、軍閥、鬼子、反動派養過豬的轉正對象視作n姓家奴了,哪裏願意與之為伍。還是礙於薛向面子,才不冷不熱地哼哼了幾聲。李擁軍是萬萬不信這個一只腳已經踏進墳墓的老棺材瓤子,有何驚人藝業。

薛向見李擁軍這般形狀,生怕他得罪了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請到的“高人”,左腳翹起,正待給他一腳,讓他分清東西南北。豬場的西北角突然跟開了鍋似的,亂成一團,婦女呼喊聲、小兒啼哭聲,野豬哼哼聲,喧騰一片。

原來,有一個豬圈的十多頭野豬頂破了水泥墻,從裏面奔突了出來,逢人就頂,立時將正在喂豬的婦女們嚇得四散奔逃。薛向聞聽哭喊聲,哪裏還有功夫收拾李擁軍,正待奔馳過去,將野豬收束回豬圈。忽然,耳邊起了一道悠揚的笛聲,循聲望去,但見朱萬戶橫笛唇邊,紅腮鼓動,那清脆悠長的笛聲,便從他唇間向滿場擴散而去,直上雲霄。笛聲一起,滿院子的哼哼聲立時歇止,滿場奔突的野豬也停下了腳步,皆擡頭朝朱萬戶望來。有的野豬竟伏下身子,趴了下來,有的甚至慵懶地打起滾兒來。

霎時間,滿場寂靜無聲,火光搖曳下,朱萬戶白發蕭然,粗布麻衣,腳踏四方,按笛橫奏,笛聲婉轉多變,忽而似碧海潮聲,忽而變間關鶯語,動靜之間,竟是和諧之極。薛向也聽得入了迷,雖不知曲意,但覺心間一片寧靜、溫暖。忽而,笛聲一遍,陡然拔高,歡快奔騰起來,猶如小鹿躍於曠野,駿馬奔馳草原。朱萬戶邊吹邊行,那十多頭野豬竟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齊齊跟行。那朱萬戶似乎炫技一般,並不急著領豬入圈,而是繞場閑行半圈,方才施施然,領著眾豬朝原先沖破的豬圈行去。

朱萬戶這一手,當真是神乎其技,把眾人震翻當場。滿場的婦女社員們,齊齊眼冒金星,如追星族一般,圍著洋洋得意的朱萬戶,或拉衣袖,或問究竟,熱情得不得了;原先吆喝著要拿棒子趕豬的鄧四爺,這會兒一個勁兒地擦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李擁軍則如癡呆一般,叼著煙的嘴巴張得老大,明滅的煙柱粘在下嘴唇上,瑟瑟發抖;薛向也被震翻了,霎時間,只覺老頭子此刻純是東邪黃藥師和西毒歐陽峰齊齊附體,這般以簫笛禦畜的手段,當真是鬼神莫測,拉風至極,真恨不得立時逼著老頭子將這手神技相傳。

……

自打朱萬戶到了養豬廠後,薛向的一顆心算是徹底落回了肚子裏,正如請木匠,請回了魯班爺,哪裏還有不放心的。要說這朱萬戶真是豬祖宗,豬願意和他親近,他見了豬,也早把先前的矜持甩到了一邊。先前老頭子和薛向還約法三章,約定這不幹,那不幹,一見了滿院子的豬,什麽都忘了。自此,老頭子算是進入了角色,可他這一進角色,可苦了李擁軍和鄧四爺。老頭子意見既多,脾氣又倔,仗著薛向挺他,把李擁軍和鄧四爺直如小廝一般,使喚得團團轉轉。一會兒說新割的豬草全是水珠,吃了豬崽要拉肚子,得先晾曬;一會兒又指責這喂豬的飼料,實在是奢侈,簡直是糟踐東西。老頭子今天要桐油,明天要糠餅,又叫人去金牛山中,割回若幹不知名的藥草,躲進房間,就鼓搗開了。

鄧四爺和李擁軍實在是被折騰得受不了了,闖進薛向辦公室就威脅說,不把老家夥趕走,他倆就離廠出走。哪知道被薛向好不容易敷衍過去後,沒過一個星期,兩人徹底無語凝噎了。你道怎的?原來,先前還精瘦毛長的豬崽子,一個多星期的功夫,便大變模樣了,個個肚滾腰圓,毛光水滑,歡實得不得了。

自此,薛某人便多了項樂趣,每日或清晨,或傍晚,總會牽著小家夥來看這些圓疙瘩。當然,在小家夥眼裏,這些圓滾滾的小豬都是可愛的豬寶寶,而某人眼裏則是金晃晃的大元寶。

這天清晨,薛某人吃完油條,喝罷豆漿,在豬場裏溜達了一圈後,便和朱萬戶尋了顆老柳樹,靠著豬圈坐了,用石子劃了棋盤,築起楚河漢界,拿木板雕成棋子,便捉對廝殺起來。朱萬戶年老成精,智力竟毫無退化,棋路老辣,布局深遠。薛向則棋路精熟,身經百戰,兩人倒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一通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