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高考

韓東臨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倒是有條不紊,將困難實實在在擺在了眾人眼前。先前有忙著算賬的,有算出帳來、為屯子裏即將有十來萬巨款而傻樂的,有想著吃肉而口中生涎的,這會兒全傻了眼。一想到要是五千多頭豬全餓死的話,光賠人家豬仔錢就得十來萬,豈不是連本帶利得賠個幹凈?立時齊齊苦了臉,拿眼來看他們心中無所不能的大隊長——薛某人,指望薛某人能有妙計。

兵家雲: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薛向深得其中三味,又怎會忽略這擺在眼前的困難呢。他之所以未道出,一來先前忙著匯報支出和收入,眾人歡喜之際,不便掃興;二來,他未嘗沒存著考校的心思,看在場的眾人,能不能尋出一個有憂患意識。還好,韓東臨挺令他欣慰,適實地跳了出來。

見眾人齊齊苦著臉看向自己,薛向笑道:“都別看我呀,韓書記提的難題,你們找韓書記要答案呀。”薛向打著“一事不煩二主”的主意,也正好稱稱韓東臨的斤倆,看看他是不是只會練嘴。

韓東臨正待道出苦思良久的驚人之見,李擁軍一拍桌子,搶先了:“我當你老韓高山上擂大鼓,要捶出個巨響哩!就這芝麻點兒小事兒就把你攔住嘍?不就是五千頭豬仔子嘛,咱們賣了這六百頭肥豬,十來萬一到手,哪裏換不來糧食。退一步講,就是真換不來糧食,金牛山裏的豬草,野果子,野瓜,對付對付,撐過個把多月,秋糧一起,不就得了麽?”李擁軍說得氣勢十足,似乎嘴巴裏吐出的就是絕對真理。也不知道,先前韓東臨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誰的臉皺得最緊。

薛向看得好笑,他知道二人最近為了第一副隊長的位子正別著勁兒。李擁軍明顯就是怕韓東臨在自己跟前拔了頭籌,臨時拼湊出的主意。人家朱萬戶養豬可是講究著呢,要得就是又肥又壯,李擁軍出的主意卻是僅維持五千頭豬不餓死,相去何止千裏。

韓東臨冷笑一聲,正待開言,卻被薛向揮手阻住。他猜到韓東臨一準兒有成熟的想法。只是眼下,他不願韓東臨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兒道出,傷了李擁軍的面皮,班子的團結還是得維護的。

薛向話鋒一轉,道:“韓書記說得是老成之言,這個事兒,大家得記在心裏。誰想出了主意,私下來找我,老子有賞。雖然眼下,還不到撒歡兒的時候,可這肉,該吃還得吃!李隊長說得在理,咱們新社會,絕不興養豬的吃不起豬。就是折了老本兒,老子也得讓大夥兒打打牙祭。”

薛向倒是不偏不向,每人各捧了一句。他現在就像趕著兩頭驢的農夫,在兩頭驢面前掛著根胡蘿蔔,叫你看得著,吃不著,還得拼命趕路。若是哪頭驢快要咬著蘿蔔了,他就撥弄一下,再掛回正中。當然,此種手段只能稱作禦人之術,終究成不了道,有些上不得台面。更何況,薛向也非是喜歡玩弄心術,此種舉措不過是眼下最合乎時宜的選擇。他為人為官,還是傾向於堂堂正道。

安排好吃肉的事兒,薛向詢問起水稻的生長情況,又交待各小隊及時疏浚水渠雲雲。要說,薛向此舉倒是有其深意。因著他現在整天只操心養豬廠,搞得這主管農活兒的大隊長一職反倒跟兼任一般。他此時將農活兒拿出來說道,不過是遮掩下面皮,順便刷刷在領導農業方面的存在感。

眾人知道薛向是從首都來的,不諳農活乃是正常。就連薛向自家的自留地,都是社員們幫著種的。說起來薛向確是多慮了,大夥兒感激他這個不瞎指揮的大隊長還來不及,又怎會有意見。既然薛大隊長要充農業專家,眾人少不得又配合一番。薛向說疏浚溝渠,大夥兒就答大隊長提醒得真是時候;薛向說要及時打藥,眾人就說多虧大隊長提醒,險些忘了……

眾人如此這般實心實意卻又拙劣無比的配合,反鬧了薛向個大紅臉兒,只覺被反諷了一般。薛向索性話鋒一轉,轉身表揚了起朱萬戶來。他當眾掏出一踏大團結,塞進朱萬戶懷裏,說是對朱萬戶作出突出貢獻的獎勵。末了,又表示九月份召開全隊社員大會的時候,還要給朱萬戶披紅掛綠,跨馬遊村。

朱萬戶見著一紮子大團結已經懵了,再聽見跨馬遊村,一顆心活似上了岸的鯽魚,跳得幾乎快出胸腔了。老頭子前半輩子顛沛流離,後半輩子被批挨鬥,妻離子散,晚景淒涼,何曾受過半點尊重。薛向竟然說要給他跨馬遊村。在老頭子浩如煙海的記憶裏,最高的榮耀莫過於戲文裏的跨馬遊街,可那是狀元的待遇。今天,他一個養豬的,竟然獲得了相似的榮耀,如何能不激動的?

朱萬戶癡癡地捧著一踏大團結,老淚縱橫,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薛向知道老頭子心神激蕩,生怕給老爺子驚出個好歹來,那可就罪莫大焉,只怕這方興未艾的希望養豬廠就徹底沒了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