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二篇

薛向正伏在案頭奮筆疾書,聞聽耿福林話音,扭過頭來,“不是吵成一鍋粥,是把我罵成一鍋愁了吧。”

耿福林不好意思笑笑,先前他確實是給薛向臉上貼金了。

想想也是,這會兒加刊的報紙,肯定都是嚴把質量關的,肯定槍口一致對準了薛大逃犯。

耿福林遞過報紙,便說讓薛向慢慢看,他去準備晚飯。小白虎這會兒正在案頭的台燈下,玩著一個毛線疙瘩,似乎聞到了廚房的肉香味兒,刺溜一下,叼著毛線疙瘩跟了出去,正好留下薛向安靜看報。

薛向草草瀏覽幾篇文章,盡是蓋世鴻言,煌煌大論,滿篇的口號和空洞的理論,沒有一篇能用馬列理論和經濟學分析他在靠山屯所作所為的。

薛向正看得無趣,耿福林敲門,說晚飯好了。

吃罷晚飯,薛向又給松竹齋去了電話,這回照例是奉上他方才寫就的第二篇稿子《我的實踐觀》。

……

“……我認為分田到戶,只是一種具體的生產方式的變更,就好比燒一只雞,用燉,用炒,用蒸,怎麽做都沒有關系,畢竟這只雞最終還是落到了人民群眾的嘴裏。分田到戶就好比是我選擇了一種能將這雞做出最美味道的烹飪手法,讓人民吃的更香,更飽……我領導全體社員,一不給國家添亂,二不給組織加煩,卻在一年之內生產出較之往次十余年還多的糧食,既富了社員,也對支援國家建設做出了更大的貢獻……”

“……我認為,毛澤東思想最優秀的品質就是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理論聯系實際,毛澤東思想是一門不斷前進、發展的科學,而不應該一味的教條化……總後,我認為在堅持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前提下,衡量是非得失的標準應該是:是否有利於發展生產力,是否有利於增強綜合國力,是否有利於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完了?”

松竹齋大堂內,老爺子閉著眼睛,躺在紫藤椅上,待老王住嘴許久,才開了腔。

“完了!”老王應道,臉上竟滿是喜色。

老王方才念的正是薛向口述、他記錄的《我的實踐觀》。

老王萬萬沒想到薛向理論知識,竟是這般紮實,論點明確,論據充分,條理清楚,有事實,有例證,在綜述馬列理論的同時,竟然能別出機杼,提煉出新的觀點,簡直是一篇完美的論文,較之第一篇近乎自吹的自白書,強出不知幾許。就連老王這拿老了筆杆子的老文秘,讀起來,也宛見江河之下,一瀉汪洋,氣勢極盛,到平坦處,忽又奇峰叠起,峰回路轉,真個是一等一的好文章。

安老爺子睜開混濁的眸子,笑道:“我看臭小子這是東施效顰,還效上癮了。先一篇勞什子自白書,就是效仿革命烈士陳然同志,這會兒,又打上了李大釗先生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的旗號。起個文章的名字,還得捎上兩位先賢,這是變著法兒地在向咱們訴委屈,表抗議呀。我看今晚的《新華日報》有一點倒是說對了,這小子就是不學無術,頑劣油滑。”

老爺子說得白眉直抖,雖是批評,可任誰也聽得出其中的歡愉之意。

左丘明躬身道:“爸爸,要我說這小薛真是不簡單啊,年紀輕輕,文韜膽略都是一流,將來成就怕是不可限量啊。”

安老爺子眉頭一皺,哼道:“好端端地說這個作甚,一個毛小子不過是賣弄些筆杆子,耍些花活兒,值個甚?”

坐在左丘明下首的陳道,暗忖這個大姐夫口沒遮攔,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偏好拿出了說道,吃瓜落了吧!

安在江道:“爸爸,小薛打電話,不會是又叫登稿子吧,今天惲主任都親自去二哥辦公室,和他打招呼了……”

安在海早在電鈴響起的那一刻,就想奪路而逃,奈何大門關了。他實在是不想再提著全副身家跟著薛向胡鬧,今晚的報紙他可是看了,滿天的槍林彈雨,冷箭飛刀,他是萬萬不想再出這個頭,生怕剛一露頭,就被射了個粉身碎骨。

安在江就是看見安在海一臉苦澀,才壯著膽子替他出言的。

安老爺子不理安在江,沉聲道:“老二,說說,你什麽意見?”

安在海聞言,臉上苦色更甚,老爺子明擺著逼宮,非要趕鴨子上架,“爸,我承認這篇文章寫得極好,可我也實話跟您說……”

“你的意思是不行?”老爺子眼皮兒也不擡一下。

老爺子這種語氣,反弄得安在海心中一掉:“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麽!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就好比下棋,折損一兩個車馬,算什麽!棄子不下了,那才是輸個精光!”

老爺子說得沉重,安在海亦沉沉地點點頭,沒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