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折辱

要說這會兒,許子幹對“厚積薄發”這四個字的感觸實在是太深了。他發跡於50年代初的朝戰,戰爭結束,已然驟升為主力團團長,又因為辨天明時,手腕高明,攀上了吳老,短短二十多年,就從一介白丁,到如今顯赫高位,可以說幾乎創造了一個官場傳奇。曾幾何時,許子幹也為此暗自得意,認為跟對了人,走對了路,省卻許多苦力。

可就在今天下午的會上,吳老的檢討,徹底把他給打醒了:身居高位又如何?到底不過是人家手下的一只爬蟲,人家反掌之間,自己立時便化作齏粉。

原本許子幹對吳家人的恨意如海,聽了一下午京劇,反而想明白了:歸根結底還是自己崛起太速,原本最穩固的軍方身份被自己拋棄,轉而從政,卻只是一門心思地上爬,又無一絲地方從政經驗,可以說毫無積累,怨不得這興也勃,衰也忽!

這會兒許子幹感慨良多,想了一下午的道理,恰逢遇上薛向這個他已暗裏認作外甥的至親,悲憤之情立時化作諄諄之言道了出來,這一番話中有教導薛向做人的道理,也有做官的感悟。

許子幹說得入情入理,可薛向卻聽得難受,竟是頭一回對這永遠僵硬著面皮的老頭兒生出親近的感覺,“您說的,我都記下了,只是您下一步什麽打算?”

許子幹是停職,不是撤職,該有的待遇都沒削減,也不可能一直掛著,不參加工作。

許子幹瞥了薛向一眼,道:“進門兒就盯著我的事兒問,怎麽,你又想往裏摻合?不過,就是你薛大摻合再能摻合,這事兒你也摻合不起。”

許子幹給薛向取了個有意思的綽號,薛向臉上卻是無一絲笑模樣,依舊看著他。許子幹忽生感概,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估摸著想把我往老幹局塞,這倒是個清閑的活計。”

薛向七竅玲瓏心,許子幹說得輕松,他卻聽出了濃濃的怨念。

薛向也萬萬沒想到吳家人竟然下手無情,狠辣至斯。

老幹局是什麽單位?正宗的清水衙門!聽名兒,似乎能經常接觸老領導,方便溝通感情,此處供職,能為將來仕途的發展,打下堅實的寄出。

其實不然。因為中央老幹局不比地方的老幹局,人家大領導退休了依舊配有機要秘書和生活秘書,就是有指示也都通過秘書傳達了,你上那兒去接觸人家。

再說,老幹局的主管領導都是頂級大佬的心腹秘書,比如季老的秘書丁世群就掛著老幹局副局長的銜兒,實則只負責季老。而許子幹進老幹局很顯然做不了正印一把,因為老幹局的正印一把是高配了副部,是中辦班子成員,很顯然許子幹現在的情況,絕對進不了中辦。

那這樣一來,安排許子幹進中辦,糟踐人的味道就十足了。人家許子幹原本就是中組部副部長,後面還加著括號,寫著享受正部級待遇。如今,進了老幹局,安排成了副局長,光級別待遇也是萬萬不能匹配的,就算取消了許子幹原來正部級待遇,可許子幹原本的副部級行政級別卻還是在的,總不能弄個副廳的實職,後面再加個括號,裏面寫上副部級吧。

這一安排的另一險惡用心就是,一溜副局都是大佬的秘書,就許子幹一人突兀的杵在裏面,叫別人怎麽看,別人會不會想昔日叱咤風雲的許大部、跨一步就進入領導人行列的大人物,一下子成了誰誰的秘書,成了送文件、跑腿兒的小廝,這叫性格剛硬的許子幹如何受得起。

聽著這安排荒誕,薛向卻是知道這種情況非是不可能發生。因為他記得另一平行空間,有人就從正國直降副部。

“許部……許伯伯,病休吧,先緩緩再說。”沉吟良久,薛向給出了不是辦法的辦法。

許子幹冷峻的枯樹皮臉,忽地,盈開了:“怎麽?怕我想不開!呵呵,你小子,老子這輩子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打上甘嶺時,老子一個營就剩了不到一個班,老子身中兩槍,不照樣扛過來了,這點事兒算個甚!”

許子幹說得豪邁,薛向卻是另有躊躇,畢竟這事兒因他而起,他不可能眼看著許子幹被人糟踐。當然,要推翻大佬們在會上通過的決定,讓許子幹恢復原職,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可他未必不能給許子幹想想別的出路,無論如何,這老幹局是萬萬不能去的。

“許……許伯伯,還是緩緩吧,有時候,機會是等出來的。”薛向以前都是稱呼許部長,今兒個猛地一改稱呼,拉近了距離,還真有些不適應。

許子幹見薛向說得意味深長,且知道薛向不似一般毛頭小子,實則是極有城府、內藏錦繡,頓時起了興趣,“說說,你小子又琢磨出什麽了?”

薛向壓低聲道:“不是我琢磨出什麽,是您脫離軍隊久了,盡顧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了。透露一句得來的消息,恐怕又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