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寒光影裏人頭落(下)

就在曹小寶自嘆運背之際,薛向又拎起一本道:“你們還笑得出來,看看這個,這是王大軍同志家的賬本,上面鹽幾斤,醋幾斤,我就不念了,先不說其中的錯字廢話,單是宣傳部的文件怎麽會出現某人的賬本,就夠得上上奇談怪聞錄了。王大軍同志,你給說說,你把你家賬本也遞給我,是不是想向組織反映生活困難,要組織幫助?不過,我看你這賬本上,雞鴨魚肉挺全的,隔三差五地就打牙祭,生活水平很高嘛。”

王大軍也是那四個倒黴鬼之一,先前薛向說曹小寶時,就數他最歡樂,原因嘛,自是他們四個組成的圈子也是矛盾重重,都可著勁兒的黏糊張錦松,曹小寶和他最是不對付。哪知道笑聲還沒打住,黴運又降到他頭上了。

此刻,王大軍簡直是驚駭欲死。那日張錦松說要用文山紙海填死薛向,讓他知難而退,王大軍就拼命找尋文件,為了貪多,拿得急了,竟把自家賬本給夾進去了。王大軍和這時的大多數當家人一樣,摳摳索索的日子過怕了,就有了記賬的毛病,無論是針頭線腦,還是買肉隨禮,均是一一在錄。

按說,就是一個家用賬本,王大軍也不用這般慌張,可是這小子平日裏記賬成狂,什麽大錢、小事兒都往上面寫。本來,他一個小小股級幹部,壓根兒沒人給他送禮,可架不住他有給別人送禮啊,且他送禮的對象就在此間坐著,正是張錦松。

當然,王大軍送的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禮物,就是兩個豬頭。而就是這數月前的兩個豬頭,讓他成了素材科的頭頭。要說這會兒,大方面的官風民氣極正,對送禮受賄極其敏感,且時下物質緊缺,尤其是肉制品,這兩個豬頭放在有心人手裏,架不住還真能整出事兒來。

此時,王大軍時而哆嗦地看薛向一眼,時而偷瞄一眼張錦松,腦子裏亂糟糟一片。

張錦松本來安然高坐,即使薛向挑出了文件裏的些許毛病,他也不信薛向能把這十多斤的文件全看完了,再說,先前薛向一竿子捅翻一船人,居然批評整個宣傳部作風散漫,這不是變相把“民心”往自己這邊推麽,自覺勝券在握。

可這會兒王大軍的鬼祟眼神掃來,張錦松心中忽地一凜,他是太了解王大軍了,這是個到死還嘴硬的家夥,把升官看得比命都重。他這會兒露出這種表情,只有兩種情況,一是被薛向拿住了切實的證據,而就是和官位有關。可薛向剛才也就是諷刺他把家庭賬本當文件上交了,也沒別的啊,不對,不對,家庭賬本,兩個豬頭,壞了,壞了……

張錦松瞬間就相通了其中曲折,霍然變色,順著余光看一眼薛向,怎麽看,怎麽覺得他嘴角的那處彎弧有些高深莫測。

要說薛向還真就從賬本中發現了張錦松和王大軍的那點陰私,其實還真不怪薛向心思陰暗,好窺人陰私,實乃是王大軍賬目記得太清楚了,當時,薛向一翻開,還只當是見了會計報表了。這家夥賬目記的,分門別類,用途,花費,送誰,還用了個表列出來了,薛向剛瞅幾眼,就發現張錦松的大名赫然在列了。

說實話,薛向還真就不覺得送兩個豬頭,跑跑關系有什麽不妥,他也從未想過要用豬頭的事兒,去拿捏張錦松,不是因為如此行事下作,實在是壓根兒用不上。他胸中早有良謀,能以堂堂之陣戰而勝之,何須使這些陰私。

“桌面上的文件有一百二十三份,我都仔細披閱過,現在我發給大夥兒看看,看看我說的宣傳部作風自由散漫,是不是我憑空捏造。”薛向把身前的文件往前一堆,鄰座的宣傳部副部長李立小心接過,又擡頭看看了滿桌的人頭,似乎在估數,然後取下三本放在自己的座位前,又起身抱了文件,順著桌子走了一圈,將一百多份文件,你三本、他四本地給發了個幹凈。

張錦松自然也得了幾本,他這會兒已經慌了神,看薛向如此作為,顯然是真的把這一百多份文件,在短短五天時間內看了個精光。

抱著最後的僥幸,張錦松翻開最上面一本瀏覽起來,這一瀏覽,最後一絲僥幸也被掐死了。但見數十頁文件上,被用紅藍鉛筆,作了不下百十處備注,有用紅筆改著的錯字,有用藍筆劃出的不通順句子。若是只一兩處還可說薛向是虛張聲勢,可這百十處鮮紅的小楷、艷藍的畫線,實實在在證明人家是通讀了全篇。

張錦松又神經質地把剩下三本全翻了,動作極是慌亂,弄得滿桌盡朝他看去。

薛向道:“同志們呐,看看這一本本文件,再想想我說大家作風散漫,還是錯的麽?至於張錦松同志說我大白天睡覺,我為什麽大白天睡覺,現在我不說,想必大夥兒已經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