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最險惡的問題

聞聽老首長如是說,薛老三簡直被唬了個魂飛破散,他自問好容易在明珠要熬出來,就能下放了,從此修成正果,天高海闊。

這要是再被收束到中央機關,那一磨又是數載,這大好光陰,豈非虛度了?

而一邊的安老爺子也怔了怔,他萬萬沒想到竟是這麽個結果,邊沉心思忖著老首長的用意,邊準備出言開解,誰成想就在他猶豫之際,有人先說話了。

“首長,我不同意您的意見!”

說話的是薛向,事已危急,他再顧不得收斂崢嶸了。

薛向此言一出,滿場無聲,“我不同意您的意見”,寥寥幾字,實在是動人心魄。

便是老首長也微微怔了怔,因為他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聽見有人當他面兒吐出這句話了。

旋即,老首長眼中竟放出光彩,“好嘛,你小子是要和我開辯論會嘛,你說你說,我倒要看看你有啥子想法。”

老首長話音方落,薛向發現場面忽然冷峻下來,諸人臉色也現出各異神色。

吳老,時老,竇二爺或端了茶杯飲茶,或輕輕磕著茶蓋兒,臉上無驚無喜;老媽媽則取下厚厚的老花鏡,從口袋裏掏出細絨布,細細擦拭;安老爺子則緊皺了眉頭,直直盯著薛老三,眼神中充滿了內容。

倒是安在海、費綸、吳鐵戈、時國忠等幾位面色一如方才,似乎並未聽出不妥。

而薛向腦子稍轉片刻,腦袋忽然如挨了一錘子般,他忽然明白老首長讓自己回京坐機關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霎那間,他心底都顫抖了,猛地閉合毛孔,不讓汗湧,同時又拼命壓抑著心頭的緊張,邊強定顏色,邊在腦子裏飛速組織著言語,說道:“首長,您說我棱角太盛,需要銼磨,我認為說的不對,因為不論是咱們的黨,還是咱們的國家,都是由您這樣的老人,南叔這樣的中年人,和我這樣的年輕人構成。”

“老人有最豐富的寶貴經驗,看透世情、直指本質的睿智眼光,指引著我們的政黨,我們的國家向正確的方向前進;中年同志成熟穩重,構成了咱們政黨、國家建設和發展的中堅力量;而我們年輕人,則滿懷理想,有著最不服輸的勁頭,和挑戰一切的勇氣,是我們黨和國家的明天,也是希望。”

“因此,我認為年輕人就該有棱角,就該有沖勁兒,闖勁兒,飲冰先生說的好,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反之,若真按首長說的,磨去青年人棱角,咱們國家、咱們黨的偉大事業的接班人豈不是未老先衰,毫無希望,放眼望去,只見耄耋茫茫了嘛。”

“最後,咱們的祖國,改革初興,開放肇始,您總說摸著石頭過河,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咱們怕的不是摸不著石頭,而是壓根兒就沒過河的勇氣,所以,我認為不論是咱們的國家,還是咱們的黨,都需要年輕人,需要年輕人這種敢拼敢闖趕過河的沖勁兒!”

薛老三話音方落,場間依舊無聲。

但無論是誰,都能感覺到場中的氣氛陡松,不再似方才那般壓抑。

眾人的舉止神情,又是一變。

老首長臉上看不出喜怒,淡淡掃了薛向一眼,端起茶杯喝水;老媽媽樂呵呵地帶上了老花鏡,沖薛向輕輕點頭;安老爺子嘴角含笑,投來一抹嘉許的眼神;倒是吳老幾位仍舊捧了茶杯,臉上看不出什麽顏色。

而安在海、時國忠幾位,卻是驚眼圓睜,齊齊盯著薛老三,仿佛看著怪物。

“南老,怎麽樣?知道這家夥到底生了個什麽樣的嘴巴了吧?死的都能說活。照他的說法,您要真捉他去機關坐板凳,這全國的青少年就得集體萎靡呢,您瞧瞧這後果有多嚴重!”

終於,還是安老爺子出言打破了沉默。

要說薛老三這番策論,雄奇不假,短短時間內,能組織這麽一篇稍稍擴展、就能刊發的雄文,其人用聰明絕頂來形容都不為過;但從根子上說,卻是舌辯之詞,有胡攪蠻纏的嫌疑。

在座之人,論城府,論心智,都是絕頂之輩,薛向小嘴叭嗒,詞鋒滔滔,入耳看似邏輯嚴密,言之成理,可根子上隱匿的東西,卻瞞不過諸位的火眼金睛。

究其根源,薛老三這是在玩兒偷換概念,老首長批評的是他,認為他該磨磨棱角,洗凈鉛華。

可薛老三由自己的身份——年輕人入手,沒說幾句,便等而化之,毫不客氣地將自己作了所有年輕人的集合體,使他自己完全意象化成了所有的年輕人。

如此一來,他的立論自然就有了最堅強的根腳,末了,還引用了梁啟超《少年中國說》這讓無數仁人志士都激賞不已的文字,來自證少年也就是他自己當有棱角、朝氣、沖勁兒,這還讓人如何辯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