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見爭如不見

薛向余光先掃見的,是一雙白得晃眼的腳丫,秀氣的十根腳趾指晶瑩剔透,因避雨急奔,晶瑩的指頭踩著雪白的布帶涼鞋,壓出濃淡相宜的胭脂色。

墨色的石子路,兩邊映帶著淺白色的小花,雨水沖刷之下,氤氳起薄薄的霧氣,風急雨密,那雙秀氣的腳丫,在雨水中踩踏地愈發急促了,淡綠色的長褲,也漸漸浸染了水漬,浸濕的布料,立時貼著小腿,裹出一雙修長曼妙來。

薛老三定睛瞧去,煙霧蒙蒙,雨線斜飛處,那綠褲白鞋女子,雙手淺淺拽著髖部的褲縫,扯起褲腳,翩然而動,仿佛在這動靜相宜的墨色舞台上,跳著舞步,休迅飛鳧,飄忽若神,淩波微步。

似乎那遠處高高的老舊紅墻,腳下墨色的石子小路,路邊初承恩澤的嬌俏白花,柔柔細雨,淺淺斜風,一道為這踏波的舞步,築起了層次,動靜的帷幕,朦朧間,如一幅寫意的山水,似唐詩般鮮明古意,像宋詞一樣婉約低媚,便是這一場不合時宜的驟雨,遭遇了這道綠色的俏影,也變得溫婉可人起來。

薛向瞧著那輕靈的綠影,兩頰淺淺拽了起來,就好似看了一出宜目宜耳的雨中映像,演到深情,自然動容。

那道綠影來得不慢,跳過那條墨色的石子路,又轉過一處花壇,一雙白生生的小腳,終於踏進老榕樹撐起的空地來。

她人一進來,擠在那處的幾人,便急急辟出道空地來。

她進得空地,便卷起浸濕的袖子,露出明晃晃的一截修長的皓腕,又甩甩了精短的碎密墨發,圓潤的水珠,似乎順著她的一身綠衣,搖落下來,就好似這如水般的玉人,著了件綠漪做的衣裳。

薛老三自問是見過美女的,蘇美人和小妮子,皆是傾國傾城之色,一個是雪山上披著九天霞光的雪蓮花,一個是綠海浮濤裏的搖曳生輝的聖水青荷,若依舊以花比之,眼前這女郎,則是空空寂谷裏的酌波幽蘭,美得有些空靈了。

薛老三盯著那女郎的身子瞧了許久,從腳到腰,由腰及臀,再從臀一直翹到那精巧的短發,卻始終沒朝女女郎的臉上瞧去,他似乎在努力地把眼前這披著水作衣裳的女郎意向化,意象化成這雨天裏的精靈。

既然是要意象化,自然無須瞧臉,要是這女郎生著一張平凡的臉蛋,豈不是殘忍得破壞薛老三這難得的畫意詩情。

“衛處,衛處,瞧什麽呢。”

薛老三正瞧得入神,一道不和諧的女聲,打破了這讓人沉浸的幽靜。

薛老三也驚醒過來,趕忙收回眼來,他心中也起了惴惴,自己直眉楞眼地瞧了半晌,別叫人發現了,那可尷尬。

這念頭方起,薛老三便忍不住又偷眼瞧去,他想看那女郎是否察覺自己的窺視。

薛老三晶亮的眸子方掃過去,映入眼簾的也是一雙眼睛,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驚詫,哀怨,若有若無的歡喜,未幾,又氤氳起薄薄的霧氣。

薛老三奇怪了,這女郎的眼睛怎麽會有那麽豐富的表情,他盯著這雙燦若星河的眸子,一時間,有些癡了。

“衛處長,一塊兒走吧,我有傘!”

伴隨著這道男聲傳來,薛老三眼簾中的那雙眼睛終於偏轉過去。

薛老三的視線這才從那雙眼睛中拔出來,開闊起來,那女郎的眼睛,鼻子,臉蛋,次第分明起來。

待一張完整的輪廓,重新印在薛老三瞳孔中央時,那微縮的瞳孔陡然放大,他腦子裏仿佛被十萬道驚雷劈中,滿心就剩了一個念頭:怎麽會是她?

“張處,早看出你別有所圖了,我說你怎麽有傘還往這處鉆,原來,是專門來接衛處的,你這假道伐虢的計策,玩兒得也太明顯了嘛。”

“小李啊,你小子這張嘴啊,將來死,肯定是舌癌!”

“哈哈……”

漸漸的來此避雨的人,又多了幾個,而那張處的邀請被那綠衣女郎婉拒後,便極有風度地道一聲,“那衛處長在這兒少待,我立刻讓後勤處的同志們拿傘來接。”說話兒,便自己去了。

那邊的一番喧鬧,也讓薛老三從震驚中醒過神來,可他的心思還是亂糟糟如麻!

就是給他腦子換成電腦,他也想不到竟會在此處撞見她,衛蘭!

要說,薛向生平覺得對不起誰的話,除了那位為他枉死的明珠市委大院門衛老王,也就屬眼前這位綠色精靈一般的女子了。

雖然,如今的薛向早已知道,在蕭山的那個冬夜,帳篷裏的春風一度,是她的設計,可佳人濃濃深情,殷殷赤血,每每念及,他依舊愧疚滿懷。

當日,衛蘭留書一封,飄然遠去後,薛向便也當了永訣,因為注定是無言的結局,所以,對衛蘭的這份無法彌補的愧疚和感動,他也只有藏在內心深處最冰冷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