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4章 尊尊親親

“不過……”張越嘴角微微上翹,道:“《春秋》之義,哪怕是晚輩也是極為尊敬和佩服的……”

文斌和陳盛兩人聽到這裏,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神色。

張蚩尤又怎樣?

還不是得在吾輩君子的大義面前低頭吧?

哦嚯嚯!

想想也是,這位張蚩尤,再怎麽說,如今也是國家大臣,位高權重的肉食者。

他將來大約也會有一個龐大的家族,有子孫後代、親戚朋友。

怎麽可能不認同谷梁的大義呢?

谷梁提倡的,可都是保護和維護像他這樣的高位者的利益的東西啊!

其他人也都在心裏稍稍放松了一些,甚至還有人拿起了酒樽,為了自己倒滿了一杯酒,等著慶祝這位張蚩尤,成為谷梁學派的一員。

至少也是支持者!

只有江升,臉色嚴肅起來,如臨大敵。

就聽著張越輕笑著道:“只是,晚輩對於江公所說的事情,稍微有些不認同……”

他越步向前,掃視著全場的眾人,道:“谷梁子曰:內不言戰,舉其大者……恰好晚輩也讀了一下《公羊春秋傳》,知公羊亦曰:春秋於外大惡書,小惡不書,春秋於內,大惡不書小惡書……”

“在這個方面,公羊與谷梁所言,極為吻合……”

但也就吻合到這裏,接下去的理解,完全南轅北轍。

他眨著眼睛,問劉據和劉進:“敢問家上、殿下,何以孔子做春秋,要如此區別內外呢?”

劉據聽著若有所思。

劉進則忍不住問道:“侍中以為,孔子何以如此?”

張越聞言,笑著看向江升問道:“江公,隱公十年六月,魯伐宋,取宋兩城,春秋惡之,故記於史書,以春秋之誅鞭笞之,這一點江公可有異議?”

江升聽著,雖然知道這個問題似乎存在陷阱,但還是點頭道:“侍中所言是也!隱公趁人之危,擅動刀兵,取宋兩城,由此禍患無窮,公室從此無寧日,正因此事,導致公子揮借助戰爭專權,最終弑君,不僅令魯國從此內亂不休,更令禮樂崩壞,八佾舞於庭,故孔子深惡之,乃記於春秋,警醒後人:兵者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為之,如欲令社稷久安,莫過於施德行仁,用尊尊親親之道,尚禮法綱常,如此天下鹹安,無有兵革矣!”

張越在旁邊聽著,雖然覺得江升完全就是胡說八道。

但他還是很有禮貌和氣度的微笑著耐心聽完。

這是起碼的禮貌,不能因為不同意別人的意見,就不讓人說話。

等聽江升講完,張越才道:“或許江公所言,也是部分原因吧……”

“然而還是不能解釋,孔子為何要‘於內大惡不書,小惡書,於外小惡不書大惡書’……”

“這是為尊者諱……”江升輕聲笑道,打算用自己豐富的知識量和閱讀量來打敗眼前這個年輕人,想他江升,自十八歲授業於魯申公,學《尚書》其後專修《谷梁》迄今已經四五十年了,看過的書,車載鬥量,讀過的簡牘,堆起來足可截斷江河!

眼前這個年輕人,哪怕再逆天,能比的過自己?

他輕撫著胡須,微笑著道:“更是為親者諱!為賢者諱!”

“尊尊親親無窮矣,聖人之道,浩瀚如海也!”

“故《春秋》明其道,示其義,教化天下!”

作為谷梁大師,嘴炮這種東西,理論這種事情,江升做起來還是很拿手的。

不然,他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

張越聽著,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輕聲問道:“尊者何?親者何?賢者何?”

江升一楞,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著張越道:“尊者,尊王、尊諸夏、尊義也!”

“親者,親天子、親社稷、親諸夏是也!”

“賢者,賢大夫、賢宗廟、賢人民、賢中國是也!”

“故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袵!”

“而管子曰:夷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

“故河東太守季公諱布曾曰: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

“由是觀之,《春秋》之義,有內外之別!”

“孔子之義,乃內諸夏而外夷狄!”

張越微微笑著,對著劉據和劉進拜道:“於當世而言,所謂內不言戰,舉其大者,則當為書中國之小惡,而諱其大惡——假如有的話!;而於夷狄,書其大惡,而不書其小惡!”

“何以如此?蓋尊尊親親,春秋之義!”

“尊者,尊諸夏、天子、中國是也,故春秋王正月,大一統!”張越意氣風發:“親者親中國,親人民,故春秋諱內之惡!”

“江公與諸位谷梁之士,卻是格局小了,只念一家一縣之事,只顧一地一時之得失,卻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張越圖窮匕見,拜道:“不知當世之變,不聞天下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