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3章 悔不當初

和年輕人的驚詫不同,在坐的諸博士們,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眼觀鼻,鼻觀心。

真有後世禪宗的‘不是幡動,不是風動,而是心動’的味道。

哪怕江升,也是神色如常,純當看不見。

究其原因,其實很簡單——如今的儒門,還不是宋明那般炫酷狂拽屌的無敵存在。

可以對武將、軍事指手畫腳,甚至動輒折辱、屈殺。

現在的情況,恰恰相反!

整個知識界,在大漢帝國的地位,都非常尷尬。

便是號稱執政的公羊學派,也不過是一個‘緣飾’的地位而已。

什麽叫緣飾?

通俗一點,就是個輔助!

雖然還不至於包雞包眼,為大哥擋槍,替中單踩雷。

但也是需要的時候,才有地位。

一旦惡了統治集團,馬上撲街的命!

休說是他們這些博士了。

便是整個天下的文官系統,究其根本,也只是為天子和他的大將們打工、擦屁股和刷buff的命。

看不清這一點的,早就被趕回家種田了。

縱然是江升,別看以前,到處鼓吹‘莫如和親便’,宣揚著西漢版的光榮孤立。

但,他連一次也不敢在軍方面前說!

上一個敢這麽亂說的人,已經涼了差不多二十年,腦袋都被匈奴人帶回家做夜壺了。

而漢家天子和將軍列侯們,更是早就用鐵腕和現實,教育過了這些文壇領袖——這個天下,當家做主的是誰?

而現在,在這新豐演武場中,數十名將軍列侯、都尉、校尉,臨襟正坐。

誰敢在這裏嘰嘰歪歪?發表意見?

再說了……

所有的博士們,此刻都看到了長孫殿下臉上揮之不去的笑意,以及那位張蚩尤臉上的笑容。

雖則在思想文化界,靠著董仲舒的一波團戰打贏,儒門確立了不二的統治地位。

但,也因此迅速分化為今文和古文兩個對立陣營。

更使得大量其他諸子的巨頭,穿了儒袍,混了進來。

所以,儒家內部的混亂和對立、矛盾,遠勝元光之前。

彼時,儒生們還能和衷共濟,今文和古文,還能‘君子之爭,必也射乎’。

現在卻是……

恨不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砍死那些異端撲街!

公羊和谷梁,今文和古文,圍繞道統之爭,暗地裏做了無數齷齪事,幹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

就是一門之內,相同的學派裏,打起來的時候,也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最典型的,莫過於當初公孫弘對董仲舒做的事情。

所以現在,不論是江升,還是徐襄。

不管他們喜不喜歡現在的新豐。

喜不喜歡目前的新豐體制。

都不敢說壞話,更不敢非議。

每一個人都很清楚,這麽做的後果,不僅僅無濟於事。

更會得罪那些掌握了權力,真正的貴族。

更關鍵的是……

徐襄和江升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兩個人。

一個是公羊學派的董越。

另外一個是剛剛入京的詩經博士貫長卿。

董越,自不用說了。

公羊學派的激進派和理想派,如今已經徹底沉迷於那張子重的‘建小康、興太平’的描述中。

以為只是解脫自平王東遷後,禮樂崩壞的亂世,回到那有聖王治世,天下太平的理想國的最佳路線。

故而,別說是新豐的官吏們打算興武建功了。

就連工坊園裏的‘奇技淫巧、機變械飾’之事,現在也被公羊儒生們詮釋為‘六府之事,格物致知之道’。

某些恬不知恥的家夥。

甚至舉起了子夏先生的神主牌來給新豐的工坊園辯護。

搞得江升,都有些沒法接話。

至於貫長卿……

毛詩學派,雖然是從抄襲谷梁思想起步。

但其孜孜以求的,是光大《詩經》正義。

詩經正義是什麽?

先王之教,聖王之制。

而這先王之教,聖王之制,又為何物?

一言以蔽之,就是‘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袵’,用詩經的話來說就是‘啴啴焞焞,有霆如雷’‘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更別提,那張子重手裏還有一塊胡蘿蔔——《詩經》國風系統。

自數月前,這張子重放出了那《詩經》序後,便當起了散財童子,把那詩經的國風系統,給當代的五家詩學派,一家送了一份過去。

然後……

齊詩學派、魯詩學派、韓詩學派、楚詩學派和毛詩學派,紛紛宣布和公開了基於自身理念的國風系統和劃分方式,又毫不客氣的把那詩經序,稍作調整,就貼在自家的經典的第一頁上。

好嘛,於是,五家詩都受此人恩惠。

而且,五家詩全部有求於此人了。

道理是很清楚的——倘若這張子重對外表態,他更喜歡某家詩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