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4章 疏勒會戰(9)

“將軍此言差矣!”李陵自是不肯在嘴上輸陣,高聲道:“我聞將軍,所治《春秋》,必知君視臣為草芥,臣視君為仇寇,故杜伯冤死,索命宣王,伍員受屈,乃奔於吳,今漢主為人剛愎自用,好大喜功,不憫下臣,所謂獨夫民賊,不外如是!書雲: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將軍勸吾降?降獨夫?吾誓死不從!何也?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而吾奔匈奴以來,潛心改革,移風易俗,及為攝政王,乃引詩書為本,以禮儀為綱,更化夷狄於荒服之外,百世之後,青史論功,吾與將軍孰重?”

張越聽著,沉默半響。

他不得不承認,李陵黑的很到位。

當今天子,確實是一位剛愎自用,好大喜功之主。

而李陵現在在西域的作為,若是持續下去,並且取得成果,那麽百世之後,史書之中,他還真的能成為英雄,成為被人敬仰和膜拜的人物!

甚至,完全有資格為其單獨列一世家。

就像史記之中的《吳泰伯世家》《越王勾踐世家》一樣。

可惜……

在如今的這個時間點,他就算吹破天去,也是無用!

因歷史不僅僅是勝利者書寫的。

更因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既然是當代史,那就要講正治,講正確。

當前的漢家正治,什麽最正確?

自然是天子永遠正確,錯的必然是他人,假如天子有錯,那麽一定是這個世界錯了。

更何況,李陵其實在偷換概念!

所以,沉吟片刻,張越道:“少卿足下所言,何其繆也!”

“《春秋》之義,君視臣如手足,臣報君如國士!”他說著就向長安方向拱手:“當年,足下為漢臣,世代食漢俸祿,而天子於足下更是有知遇之恩,簡拔之義!錯非天子,足下安能年十六為郎,年十八為侍中,年二十而率八百騎深入匈河,從此名揚天下?”

這是事實!

李陵聽著,也是忍不住低下頭去。

因為他明白,張越說得對!

沒有那位皇帝的賞識,他什麽事情,什麽成就都做不出來。

他不像泰伯,自棄天下而奔夷狄,更不是伍子胥,未曾受楚王之恩。

他李陵李少卿在事實上就是那位皇帝親手提拔、親自培養的。

沒有那位的提拔與賞識,他李陵可能至今都還只能在成紀老家種田。

就聽著那位鷹楊將軍責問:“陛下待足下如手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而足下國士之報何在?足下副將韓公延年,奮臂血戰,以死報國,而足下所報便是於韓公延年捐軀之所,屈膝請降嗎?”

李陵聞言,神色一黯,忍不住握緊拳頭。

韓延年,是他的夢魘,也是他的痛腳!

自降匈奴以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做夢夢見那位故人舊友,怕他的冤魂來質問自己:吾已踐諾,君何時履約?黃泉之下,杜伯所居,九曲之盡頭,吾在此待君履約日久矣!

“至於天下人?”張越毫不客氣的繼續打擊著李陵:“足下可能代表天下人?”

“天下人需要足下來代表嗎?誰給足下授權?誰給足下約書了?”

“況今天下,海晏河清,神州之土,祥瑞頻出,自河至海,自山至南,及塞北荒服之遠,夷狄蠻戎之地,萬國來朝,天下歸心,皆被天子之德而慕中國之風也!縱三王在世,亦自慚形愧,既五帝並起,也只能北面稱臣!”

李陵聽完,終不能說話。

因為對面的那位鷹楊將軍所言,雖然也是在偷換概念。

但大勢確實如此!

如今漢家之盛,確實如此!

當然,他也可以強詞奪理,繼續詭辯下去。

但那沒有意義,更可能會留下隱患。

畢竟,他不想與漢軍死磕,更想給自己和他的子孫留一條後路。

所以不能把事情做絕,更不能當眾披露那些他知道的宮廷醜事,朝堂齷齪。

於是,他半真半假的慍怒起來,揮袖道:“將軍無多言矣!今既兩軍列陣,終歸還是要靠刀劍說話!”

他拱手道:“吾有猛士,願請將軍觀之!”

於是他轉過頭去,吩咐了一聲。

然後,匈奴騎兵方陣讓出一條道路。

一位拖著一柄巨大的流星錘,身高一丈有余的巨人,穿戴著厚厚的甲衣,戴著一頂青銅胄,滿臉猙獰的看向了漢軍。

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青銅流星錘,大聲嘶吼起來。

在他的嘶吼聲中,匈奴人紛紛舉起手裏的兵器,為其助威。

張越看著,微微一笑:“少卿在何處尋來的?”

這個巨人的身高,哪怕在後世,也足以打nba了,張越粗粗估算了一下,他應該至少有兩米三,體重起碼一百五十公斤以上,肌肉發達,腿腳粗壯。

這讓張越想起了歷史上,王莽新朝發現的一個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