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 秘辛

沈溪從船上下來,被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立即緊了緊衣領,跺跺腳準備回家。

船上眾人裏,只有沈溪一人沒飲酒,就連十四歲的吳省瑜也硬著頭皮喝下幾杯,雖說酒水的度數很低,但十幾杯乃至幾十杯下肚,走出船艙後這些人難免搖搖晃晃。

“這地面,就是跟船上不一樣啊。”

有士子多喝了幾杯,下到碼頭腳踏實地,還以為身在船上,身子左搖右擺。鄭謙上去攙扶,結果他自己也走不穩,兩人撞到一起跌坐地上,張牙舞爪卻怎麽也起不來,出盡了洋相。

沈溪看到這一幕不由搖了搖頭,蘇通本還說要送他回去,眼下卻被人扶到河岸邊一個勁兒嘔吐,哪裏還有時間管他?

沈溪決定自己回家,才走出不遠,就聽到後面有人招呼:“小兄弟,過來談談?”

沈溪轉過身,就見老許頭捧著布幡,大冬天只是一身直裰,兜著手一路小跑過來,臉上不知多少天沒洗,一身汙垢。

走到沈溪面前,老許頭黑漆漆的臉上擠出點兒笑容,但看起來非常勉強。

天氣雖然不是特別寒冷,但穿這麽少在外面待一天,臉估摸著早就凍僵了。

“是你啊,有什麽好談的?”

沈溪不想跟一個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多說話,有意保持距離。

老許頭輕輕一嘆:“小兄弟,上次不是在我這裏找人嗎?我回去測算了一下,依稀有了眉目,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小兄弟你說說,可見不到你面啊。”

沈溪心說,這是沒錢想從我身上撈點兒錢糊口吧,你以為胡編亂造說出的話我會相信?

沈溪搖搖頭道:“我要回家,不能跟你多說。”

老許頭看起來很著急,估摸他已經吃飯沒著落了,拼著最後的力氣也要賺沈溪這點兒賞錢:“小兄弟,你問的那家人是不是姓林,曾在京師做過翰林……”

沈溪本已經走出幾步,聞言突然頓住,轉過頭來。他從沒覺得老許頭有這等本事,居然能憑空猜出他要找的人姓“林”,雖然並不太準確,因為沈溪要幫林黛找母親,林黛母親娘家姓氏未知,但進了林家門確實應該隨夫姓,說姓“林”毫不為過。

再仔細一想,這老家夥不會是打聽過我家的人員結構,得知林黛“來歷不明”,猜想我是想幫林黛找親人吧?

“天下姓林的人何其多,你知道我找的是哪個?”

沈溪這麽說,等於是承認了老許頭說的是正確的。這也算是沈溪給老許頭機會,他裝作藏不住事,但其實是對老許頭“用心”的獎勵,這老家夥若非實在過不下去了,怎會腆著臉非要賺幾文錢回去?沈溪覺得,既然有點兒淵源,對方還用心調查那麽多事,幫幫忙也未嘗不可。

老許頭聽到這話終於放下心來,他瞅著沈溪,小聲說道:“小兄弟,你還記得發大水前北上找人的那個官家小姐不?”

沈溪道:“這跟我找人有何關系?”

老許頭笑了笑,道:“關系可大了,你知道她父親得罪的是誰嗎?壽寧侯……”

沈溪聽到“壽寧侯”三字,心裏稍微吃驚。

弘治年間的壽寧侯,說的是當今張皇後的弟弟、國舅爺張鶴齡。卻說這張鶴齡,跟成化年間萬貴妃的弟弟萬通一樣,在民間傳聞那都是遊手好閑無惡不作之輩。

史傳弘治六年進士、在文學上擁有極高造詣的戶部郎中李夢陽狀告張鶴齡,上陳《應詔指陳疏》,揭發張鶴齡“招納無賴,網利賄賂、奪人田土,拆人房屋,虜人子女,要截商貨,占種鹽課,橫行江河,張打黃旗,勢如翼虎”等罪行。

弘治皇帝對於小舅子很照顧,根本未予追究,李夢陽由此遭到張鶴齡的打擊報復,反誣李夢陽對皇後不敬,一代文學家被嚴刑拷打之後險些屈死獄中,這事情在朝中引發不小的轟動。

因為弘治皇帝對李夢陽的庇護,這位弘治五年的陜西解元才免遭劫難,但有些大臣就沒那麽好運了,得罪張鶴齡的人,大多被革職下獄。張鶴齡後來雖然擁戴嘉靖皇帝有功,但還是為嘉靖皇帝所憎,張皇後死後,張鶴齡失去靠山,消除爵位和公職後下獄,最後慘死獄中。

沈溪雖然對壽寧侯的事情很清楚,但他還是故作不解地問道:“壽寧侯是何人?”

老許頭笑了笑:“總之是朝中一位絕頂的大人物,小兄弟你要找的這個姓林的以及家眷,得罪的便是壽寧侯……那時候還是壽寧伯,這位翰林先是從京師貶斥廣東,而後又被押解回京。但聽說……至今未死,關押在鎮撫司大牢,牟大人可是好人啊。”

沈溪愣了愣,馬上明白老許頭說的“牟大人”,就是如今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牟斌在明朝諸多錦衣衛指揮使中算是一個中庸且有賢名之人,在李夢陽的案子中,就是他從中斡旋,才令李夢陽免死,若是換了別的攀附權貴之人,就算弘治皇帝有意留李夢陽一命,李夢陽也會被重刑拷打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