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九章 接頭

正月初三夜,月暗星稀。

黃華坊內一處庫房外,正有大批力夫在搬運麻袋包,送上馬車。裝滿一輛,馬車便開動。冬日積雪剛融,軋出很深的車轍印,往崇文門碼頭方向而去。

早在元朝時,以朝陽門南小街為界,東稱皇華坊,西稱思誠坊,明朝合稱黃華坊。黃華坊四牌二十一鋪,有武學、王府倉、祿米倉、武德衛、興武衛、豹韜衛、龍虎衛、智化寺、二郎廟。在黃華坊本司胡同內,還有京城裏有名的教坊司。

沈溪正立在本司胡同的巷口,擡頭看了看天空,周胖子兜著手匆忙過來:“七公子,該出發了。”

沈溪帶的人不多,有唐虎等幾個從汀州府一路護送他進京的人,也有周胖子的隨從,唯獨少了江櫟唯答應調撥的人手。

這天晚上玉娘也未出現,沈溪只能按照才了解不久的計劃行事。

一共六輛車馬,當前一輛由周胖子親自趕車,沈溪坐在旁邊。車馬緩緩前行,還沒靠近庫房,就有大批拿著兵刃、身著便服的人將馬車團團圍住,沈溪從玉娘那裏得知,這些人並非普通的看家護院,而是朝廷的官兵。

賊人是官兵,捉賊的反而是老百姓,此事著實有些滑稽。

“何人?”

從庫房那邊走過來幾個人,黑漆漆的看不清樣貌,但問話之人聲音有些蒼老,聽起來大約有五十余歲。

隨著人靠近,沈溪和周胖子從馬車上跳下來,不等沈溪吩咐,唐虎已帶人上前,從圍攏過來的官兵中間開出一條路,方便沈溪和周胖子過去。

夜色肅殺,沈溪只能盡量表現得淡然些,心裏卻暗罵江櫟唯。

江櫟唯說此行沒什麽危險,可如今看來,這些人怕走漏風聲,殺人滅口都有可能,以他和周胖子帶來的這點兒人,根本不足以抵抗這麽多全副武裝的官兵。

沈溪往前走了沒幾步,被兩把交叉的長刀給擋住去向,他趕緊停下腳步,從懷裏拿出一封信函,交給旁邊的周胖子。

周胖子恭恭敬敬接過,把書信交給攔路的官兵。

其中一名官兵收起長刀,把信轉呈給後面的來人。

這時候燈籠陸續聚攏,當首那名老者眯著眼打量沈溪一番,一擺手,攔路和四周的官兵這才撤開。

沈溪心砰砰直跳,這可比毒品買賣更為兇險,而他就是那個站出來跟大毒梟接頭的臥底。

“到裏面說話。”

老者先讓沈溪幾人過去,但不許隨行的人太多,只有周胖子、唐虎和少數幾個隨從允許尾隨。

老者帶著人走在最後,他不在前面引路,也是怕沈溪一幹人從身後偷襲。

一行到了庫房外,糧食的起運工作還在繼續,大門右側有一個簡單的木屋,進到裏面,臨窗的一張簡陋的木桌上擺著桐油燈,光線暗淡,但好歹能看清楚人臉。

“請坐。”

老者帶著七八個手持長刀的彪形大漢入內,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然後目光落在沈溪身上。這會兒沈溪已經把黑色鬥篷摘了下來,他神色詫異,顯然沒料到前來接頭的漿染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

老者坐下,立即上來一個四十多歲的文士,站在他身側,估計是師爺或者幕僚。老者問道:“怎麽稱呼?”

“姓沈。”沈溪用濃重的客家口音回道。

那老者沒聽太懂,豎起耳朵又聽了一遍,才大致明白,不過他眉頭鎖得很深:“怎麽不是湖廣人?”

沈溪換上官話,說道:“福建,汀州商會。”

老者把信件拿起來,重新審視一遍,臉上浮現一絲冷笑:“汀州,什麽地方,聽都沒聽說過。”

老者身後的師爺湊過頭,低聲道:“安老爺就是在汀州地面上栽的……”

“用得著你提點?”

老者冷冷瞥了那人一眼,這才回過頭道,“汀州商會,略有耳聞,聽說在福建地面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可從未涉及江北的生意,怎就動起官糧的心思?”

沈溪心想:“難道這庫房裏存放的真的是官糧?那豈不意味著,有人公然把朝廷庫存的米糧運到別處販賣,從中謀取暴利。”

而且,既然這些人將安汝升稱為“安老爺”,那以前安汝升沒少幫這些人做偷運販賣官糧折現的活計。

當初汀州商會幫安汝升運過糧食,有大半並未用來賑災,而是被安汝升送往別處,看來也和這夥人有關。

沈溪道:“以前汀州商會,與安知府做過買賣……頭年裏,南方鬧蟲災,米價暴漲,聽說這邊有便宜的米糧,便來接洽一番。”

老者微微點頭,卻把之前沈溪交上的信函放到桌上,輕輕拍了拍:“信從何處來?”

這次問話,卻是用純正的閩西客家話說的。老者先前裝作聽不懂,主要是為了麻痹別人。實則他對於各地口音非常熟悉,別人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中套。沈溪正要回話,老者指了指沈溪旁邊的周胖子,道:“你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