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四章 經筵議事

張鶴齡屬於外戚封爵,以他的學問,在大明連個秀才都考不上,經筵舉行時,周圍旁聽記錄的都是翰林,平日這位侯爵大人何來插嘴的資格?

可今天張鶴齡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面要為弘治皇帝解惑,著實讓那些不明就裏的文武大臣心頭帶著幾分驚詫。

或許就連朱祐樘也未料是他這個沒多少才學底蘊的小舅子挺身而出,愣了一下才道:“壽寧侯,你若不知,退下就是。”

朱祐樘多少有些看不起張鶴齡的才學,倒不是他要當眾下張鶴齡的面子,是他不想因為張鶴齡在這種嚴肅的場合“胡說八道”而影響皇家的聲望。朱祐樘的想法是:“就算你真的知道,以你的水平也無法提出正確的觀點,朕現在要的是一種溫婉的方式說出這件事有所不妥,讓大臣們展開討論。”

但張鶴齡已從臣班中走出來,想為皇帝解惑分憂卻不被允,這麽灰溜溜地縮回去面子可就真丟大發了。

張鶴齡硬著頭皮道:“陛下,臣的確是偶有所得。”

朱祐樘這才點頭。

張鶴齡被群臣打量,面色有些漲紅,卻還是正身恭謹道,“回陛下,臣據所查,洪武二十五年懿文太子薨,太祖久未立太子,時太宗征戰於北方,鎮守疆土,為太祖所重,然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駕崩之時,留詔以太宗為皇嗣,繼承大統,卻有賊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人以太宗鎮邊不得歸,擁佐懿文太子之子繼位,違太祖皇位‘兄終弟及’之命。至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皇帝在朝中賢明輔佐之下靖難,於應天繼皇帝位,誅奸臣定國策,是為開創大明萬世之基業,因而賊逆所頒詔之偽章典籍,一律廢止,方於四年之內,無大統之法典所出。”

張鶴齡話說得不快,但卻抑揚頓挫非常富有節奏,雖然把大致情況給說明白了,卻明顯忽略了幾個關鍵問題。

張鶴齡提到了“靖難”,這已是一個突破,而且朱棣繼位之後,的確將建文年間所頒布的新政法典一律廢止,一切恢復到洪武時的舊制。

這是他尊重史實的表現。

但張鶴齡這番話中沒提太祖冊立“皇太孫”,卻說太祖以遺詔傳位太宗,說及太祖所提皇位傳承之“兄終弟及”,卻選擇性忽略了太子朱標的二弟和三弟,也就是當時的秦王和晉王。

這也是歷來朱棣合法繼位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太祖朱元璋是覺得這個四兒子有本事,但基本的祖制在,而大明朝以前可沒有後來清朝以遺詔選賢而廢長立幼的傳統,就算“兄終弟及”,也應該傳位給秦王和晉王,而非燕王。

沈溪聽了張鶴齡這番話,心裏有些犯怵。

張鶴齡沒有按照他昨日所寫的內容來說,看來壽寧侯府的門客給他仔細分析過利弊,認為把事情提得太過明顯,容易被弘治皇帝和百官抓到把柄,所以才給他整理出這麽一份不倫不類的說辭。

這樣一來,張鶴齡說完後,在場的文武大臣連連搖頭。

無論是支持恢復建文年號的人,還是不支持的,都覺得張鶴齡的話不可取。

朱祐樘聽完後,臉色陰沉得可怕,顯然小舅子的話並不符合他的心意,朱祐樘擡頭環視在場大臣,問道:“眾卿家,壽寧侯所言可屬實?”

這問題可就不好回答了!

張鶴齡明顯是胡說八道,但公開站出來反駁,就代表要將其中不合史實的部分給挑出來,違背了大明自太宗已降歷代皇帝定下的基調,很容易招惹禍端,而且這麽直接否認壽寧侯,令其顏面無存,也容易遭到外戚的記恨報復。

一幹朝臣,就連那些素來以正直著稱的翰林學士,也沒誰敢站出來駁斥,當然也沒人予以肯定。

沈溪一看這狀況……有些冷場啊!

當然若繼續冷下去或許是好事,弘治皇帝可能會將奏本擱置,不再深究探討,那自己就可以蒙混過關了。

可弘治皇帝朱佑樘顯然沒這麽容易死心,他將奏本重新拿起,讓司禮太監交給謝遷:“謝少保,你將此奏本宣讀。”

“遵旨。”謝遷接過沈溪所上奏本,站起身來,回頭面向在場的文武官員……既不是以講官的身份宣讀,他也就不需要回到講案旁,只需如同宣讀聖旨一樣,將手中的奏本照本宣科讀出來便可。

好在謝遷沒將沈溪的名字讀出,只是將沈溪所奏,關於建文新政的一些舊制提了出來。

沈溪在奏本最後,懇請弘治皇帝示下,到底是否要將這些新政列於《大明會典》上,其實是在問弘治皇帝,到底要不要正視建文年號存在過的史實。

當然,沈溪不會傻到提出要天子為建文帝上廟號,肯定這個皇帝存在過,因為他知道自永樂之後,終止於崇禎皇帝,大明朝的正統從來沒肯定過朱允文的帝位,就連萬歷撥亂反正恢復建文年號,也是建立在要修史的基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