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三三章 一片赤誠

皇帝如此反應,以謝遷和李東陽的政治覺悟,都意識到西北出事,很可能如同奏本票擬中描述的一般:韃靼人主動出擊,侵犯大明北疆,大明原本占據戰略主動,但現在卻成為被動挨打的一方。

蕭敬將奏本呈遞弘治皇帝面前。

朱祐樘先看了看奏本的內容,作為皇帝的政治覺悟,都沒能從這份奏本中發現太多的端倪,但在他看過“謝遷”擬寫的票擬內容時,朱祐樘不由詫異地擡起頭來,用敬仰的目光打量謝遷一眼。

這票擬的內容確實跟邊疆緊急奏報的情況如出一轍,連韃靼人進犯的是榆林衛周邊地區也準確地預料到了。

朱祐樘淩晨得悉戰報,四天前,韃靼人進犯邊土,邊疆各處戒嚴。

李東陽和謝遷進來前,朱佑樘又看到第二份戰報,說是韃靼正在進犯榆林衛。

弘治皇帝正氣得慌,謝遷和李東陽就來了,還帶來這麽一份奏本和票擬……戰報事關大明最高機密,朱祐樘心中篤定別人不敢隨便將這種消息泄露與謝遷知悉。

謝遷見朱祐樘面色深沉,自己心裏也在打鼓,如果什麽事都沒發生,他這個場反倒容易圓。

其實在來乾清宮前,謝遷已經打好腹稿,準備跟朱祐樘解釋一下自己為何會作出如此票擬,重點在於防患於未然,他想說關於韃靼出兵方向的猜測,只是出自他的臆測,不能用作前線將士的臨機決斷。

但若事情屬實,而且已經發生,那這麽解釋就屬於“故弄玄虛”。

跟皇帝說是自己猜出來的,還不如說自己懂得陰陽五行,夜觀星相掐指一算便有此發現。皇帝肯定會刨根問底,可不會聽信他準備的這番“老夫全憑猜測”之言。

“陛下,不知西北前線是否真有戰事發生?”就在謝遷為難之際,李東陽開口打破乾清宮內的沉默。

朱祐樘擡頭看了兩位閣臣一眼,嘆息道:“朕也希望未有,但昨夜戰報傳來,西北邊關確實燃起了烽煙,但並非我邊塞兵馬出擊,而是被北夷搶了先手。”

李東陽憂心忡忡,雖然此戰大明準備良久,但所作準備都是為主動出擊服務,諸如主攻方向、兵馬協同、佛郎機炮的使用、出擊後如何防止後方遭到騷擾等等。

現在尚未準備完畢,戰事已然開啟,然後邊關將士便會發現,之前準備付諸東流,戰事又恢復他們熟悉的節奏——韃靼人騎兵橫行無忌,大明官兵龜縮於城塞中,看著韃靼人囂張,對軍心士氣的打擊極為巨大。

朝廷一再宣稱要破胡虜、封狼居胥,將蒙元余孽徹底鏟除,將士士氣被鼓舞起來,正摩拳擦掌準備建功立業,然而韃靼人的主動出擊卻讓大明官兵美夢成空。

原來被朝廷宣揚已在內鬥中苟延殘喘的韃靼人還是如此驍勇善戰,我大明將士還是畏縮不前,不堪一戰,那還建什麽功立什麽業?

就算韃靼人撤走,再做戰前動員,將士也不會再吃這一套,戰場第一線拼殺的士氣必將大幅受挫。

朱祐樘感覺一陣心塞,準備半天的西北之戰,因為韃靼人突然神兵天降一般出擊,計劃就被完全打亂,那這一戰到底應不應進行?

朱祐樘問道:“謝先生,朕總算明白您為何要上奏‘止戰’,看來這北夷並非如之前所料已退守漠北,不堪一戰,但敢問謝先生,您是如何從此奏本中,判斷韃靼人會主動出擊?”

一下子,謝遷成為乾清宮內的焦點。

謝遷朝堂上答天子的問題不是一次兩次,他一向以能言善道著稱,什麽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都是大事化小,一團和氣。此番未到午朝,謝遷跟李東陽前來面聖,看向他的不過朱祐樘、蕭敬、李東陽三人,謝遷卻有口難言,陷入張嘴說不出話的困窘之境。

李東陽道:“於喬,之前在文淵閣,我就問過你,你現在說說看,也好讓陛下知曉,之後北番再有何異動,我邊疆將士或能提前查知!”

謝遷本可把沈溪推出來,告訴皇帝這其實是沈溪判斷出來的,從為國為民的角度考量,讓皇帝看清楚沈溪的才華,之後對沈溪重用,甚至將沈溪調往西北彌補之前強留沈溪在京城的過錯,都是極好的事情。

但這麽做,等於是打謝遷自己的臉!

皇帝給了你票擬大權,你卻假手於人,就算只是顧問,也是你這個大學士未盡其責。

既然謝遷怎麽都不能將沈溪推出來,那他就要面對一個問題,從結果推論過程,找出沈溪作出如此判斷的理據。

這其實比起沈溪從蛛絲馬跡做出判斷容易許多,但還是令謝遷思慮重重。

“回陛下。”謝遷斟酌字眼,“老臣起先也未將此奏本慎重對之,以至延誤戰機,請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