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一章 日常

地下鑄造廠所在的坑道裏,燒得紅彤彤的火爐邊。

聽到有人到來,被稱為“老韓”的鐵匠,將手裏的大鐵錘放了下來,招呼道:“自己把兵器放好,別以為有點兒功勞,就可以在這裏吆五喝六。”

“我跟你們說哪,三營那些家夥,我對他們可沒什麽好印象,上次幾人過來偷了老子二兩酒,你們可知道那是老子忍著肚子裏的饞蟲積攢好幾天才存下來的。”

沈溪每天給前線士兵發二兩酒,而後方士兵則是兩天一兩,畢竟城內酒水存量不多,士兵們就算要急需用酒禦寒,沈溪一時也拿不出太多。

這批酒搶自韃靼人,是度數很高的烈酒,跟明朝人喝慣了的酒有所不同,更為辛辣。

而鐵匠這樣負責技術活的,一天可以領三兩酒,但不是所有人都好酒,加上鐵匠又隨時在燒紅的火爐旁工作,每天穿著一層吸汗的衣服,不需要禦寒,自然喝不了那麽多烈酒,水倒是喝不少,使得有一技之長的匠師成為軍中最吃香的人。

不用上前線送死,還能喝到烈酒,那些會木匠、打鐵、修造、制磚瓦手藝活的士兵和民夫,都主動跳了出來,從沈溪那裏領活幹。

這些負責修造兵器的鐵匠,大家夥尤其巴結有加,會送一些從戰場上摸腰包順來的東西作為禮物,除了能交換到烈酒外,也希望打造修理兵器的時候,能上心一些,這樣上了戰場也多一分保命的把握。

“你自己喝的又不多,就不能便宜弟兄們一點兒?”

高個子士兵伸出手就要拿起木桌上擺著的酒壺,準備過把癮,誰知道還沒等他夠著,就被韓鐵匠用燒紅的鐵棍給趕走了。

“你這龜兒子,莫非是想要殺人?”

高個子士兵顯得很不服氣,瞪大眼睛怒氣沖沖地吼道。

韓鐵匠怒目相向:“就殺你這種不自覺的蠢驢,怎麽著?”

京營士兵,來自五湖四海,北方和關中會多一些,但地域不同,在軍中自然形成不同的派系。

彼此口音迥異,說話時想聽明白意思其實很困難,因為這年頭的人普遍沒文化,官府又沒有大力推廣官話,兼之缺少廣播和電視這種載體能讓人能夠通過日常耳渲目染自行學習,會的人也就會那麽幾句日常用語,不會的就只能用自己鄉音說話,說十句有九句聽不懂。

旁邊的人趕緊把兩人勸開,如今大戰在即,自己人沒必要鬧得這麽僵。

高個子知道是自己偷酒理虧,罵罵咧咧走出鑄造廠,來到坑道拐彎處……他擔心老韓記仇,修兵器時暗中使絆,幹脆自行避開。但他人並沒有走遠,留在附近偷聽裏面說話。

同隊的官兵這會兒開始跟老韓和幾個鐵匠絮叨起家常來,聊的無非是俸祿和家裏的婆娘,有的還說及自家兒子如何調皮,上樹摸鳥蛋下河摸魚等等。

高個子聽得眼紅不已,把手頭一根稻草丟在地上,罵罵咧咧:“別嘚瑟,老子的婆姨回頭也能生幾個娃,不比你們的差!”

裏面一個新兵蛋子聞聲笑著打趣:“劉老大,你不是說,家裏的婆娘不爭氣,給你生了仨閨女嗎……”

高個子之前還想在外面躲清靜,聽到這種涉及“人身攻擊”的話,抄起旁邊的扁擔就沖進鑄造廠所在的坑道,朝那說閑話的新兵蛋子身上招呼。

這次沒人過來勸,因為都看出來是瞎胡鬧,只是高個子不依不撓,似乎非要把那新兵蛋子狠狠教訓一通不可。

“劉老大,你可真有本事,打弟兄這般狠,當初在京城時候,沒見你打婆姨這麽用力……”

屁股上挨了一扁擔的新兵蛋子一邊繞著火爐轉圈,一邊不滿地抗議。

這年頭的人多半沒文化,成了家的男人多半有濃厚的大男子主義作風,一但在外受了氣又或者腦子發熱,就必然打老婆孩子,當兵的自然也不例外,而且還喜歡比試誰把自家的婆娘治理得更熨帖。

“別鬧了。”

這時老兵去茅房回來,大聲招呼,“沈大人來了!”

自從入駐土木堡以來,沈溪巡城並非一次兩次,甚至形成一種常態,但凡沈溪有時間,都會到中下層官兵中去,了解疾苦,知道大家有什麽需求,及時解決。

“沈大人。”

“沈大人!”

見到沈溪後,附近坑道裏的士兵成群聚攏過來。

正二品的朝廷大員,這年頭可非常罕見,掐指一算全國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二十個,放到後世那至少是政治局委員的級別。

這會兒沈溪又是土木堡的最高指揮官,關系到全體官兵能否平安回家見到老婆孩子的關鍵人物,所以這會兒官兵都特別想見見沈溪,確定這位年輕的指揮官是否有底氣帶他們回家。

沈溪進入鑄造廠,來到一營幾名官兵面前,沈溪皺眉打量一眼那因追打新兵蛋子而導致衣衫淩亂的高個子士兵,冷聲喝道:“看看你什麽樣子,注意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