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五章 困城(中)

十月十七日夜,韃靼人攻城失敗,就這麽一直無驚無險過了兩天,土木堡內仍舊沒有外界任何消息。

沈溪出了指揮所,先在城裏走了一圈,然後便直接從坑道出了城,一路巡查到城西塹壕區外的崗哨……這崗哨距離土木堡足足有五裏遠,哨卡內只有一名哨兵,整個人的身體都被沙土埋著,頭頂矗著一蓬尋常的茅草,要不是沈溪看得仔細,根本分辨不清楚這泥土下面居然有個活人。

沈溪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出城這麽遠,他原本是想近距離查看一下韃靼人的軍營,於是將自己全身上下弄得灰不溜秋的,帶著望遠鏡便過來了。

兩個黑乎乎面目不清之人對視了許久,那士兵才看出來,原來在他面前的不是來問詢情況的斥候,而是城中最高指揮官,正二品延綏巡撫沈溪。

“大人!”

那名哨兵掀開茅草,想從泥堆裏出來,沈溪卻一擺手,示意他繼續留在原處便可。

沈溪道:“別出來,埋伏不容易,千萬別暴露行跡……我只是看看情況,沒問題的話這就回去,辛苦你了!”

那人咽了口唾沫,什麽都沒說,目睹沈溪從塹壕裏出來,小心翼翼地來到他所在的土坡下,然後匍匐著上了坡頂,然後用一個長筒狀的東西查看前方韃靼大營的情況,過了差不多一刻鐘,沈溪才從坡上下來,坐在地上休息。

兩個人面對面,哨兵心中感慨萬千,他是個三十歲出頭的老兵,因為有較為豐富的經驗,為人很精明,所以才會派出來,充當土木堡的耳目,監視韃靼人的動向。

一旦韃靼人有何異動,要不了多久城裏就會獲得通報,能夠讓明軍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反應,調兵遣將,有針對性地進行布局。

“怎麽樣,辛苦嗎?”沈溪拿出羊皮水袋,喝了口水,卻見那哨兵忍不住流口水,顯然是把這東西當成烈酒。

沈溪笑了笑,把羊皮水袋送了過去,哨兵拿在手中,“咕咚”“咕咚”猛喝兩口,這才發覺只是清水,但即便是水,對他來說也是好東西,因為長久在外面埋在土堆裏,他身上缺水的情況很嚴重,不到換崗時間,他還不能撤。

“喝這個!”沈溪解下另一個羊皮袋,裏面卻是烈酒,但酒加起來不到二兩,士兵喝了幾口就沒了。

“多謝大人!”哨兵由衷感激。

沈溪將兩個羊皮水袋拿了回來,微微一笑,如今連他這樣一個堂堂的二品文官,渾身上下也只有牙齒是白的。

沈溪在進入土木堡後,從未曾用水沐浴過,現在城內所喝的水,都是融化的雪水,能解渴就不錯了,根本就不敢談別的什麽。

“幾時換崗?”沈溪再問。

“要到天黑去了。”

那哨兵有些無奈道,“那時候就會有兩個新兵蛋子過來,白天就我一個……原本還有個搭档,但兩天前的夜裏……戰死了!”

“哦。”

沈溪點頭道,“這裏距離最近的崗哨,也有兩裏多,一個人不怕嗎?”

“命都快沒了,害怕也不頂事,不過還好,家裏不指望我,以前在京營當差混日子,現在能跟著大人到邊關來,已經殺了六個韃子,算是給祖宗臉上爭光了。就算不能活著回去,給家裏賺幾兩銀子撫恤,也算是盡孝……”

沈溪聽此人壓根兒就沒提及妻兒,便知道這樣的軍漢一般都沒有成家立業。

京營兵並不是什麽光彩的職業,很多民戶不願意把女兒嫁給軍戶,打老婆的臭毛病只是一個方面,最主要的還是嫁給這些人沒有前途可言。

大明軍戶逃亡情況很嚴重,主要是軍戶人家除了走科舉一途,無法再從事其他職業,而且一旦遭遇戰爭,隨時可能會葬身疆場,普通人家嫁女兒,還不如嫁給那些老實勤快的莊戶人,至少平平安安過一生。

沒有妻女,只能靠賺撫恤金“盡孝”,這也算是這時代推崇的以孝治國的一個表現。

沈溪聽了鼻子有些發酸,又問了兩句,才知道這人跟軍中大多數士兵一樣,世襲的軍戶,家庭狀況不是很好,家裏“有出息”的讀書,較次一等的則種田,最沒出息的則出來繼承軍戶職務。

哨兵是子承父業,上面有個哥哥,下面有個弟弟,但哥哥、弟弟比他有能耐,哥哥在家鄉中了秀才,弟弟則負責栽種十幾畝田,娶妻生子,而他則頂替父親到京營當差,一來就好幾年無法回鄉。

自永樂十三年起,朝廷規定各地衛所軍每年輪流上班赴京操練,其中部分兵馬會留下來,成為京營的一員,想必這個哨兵就是這種情況。

“……我來京城前,家裏曾保過媒,是個寡婦,身邊沒有子女,說是回去就能成婚,本來說只是一年,誰想這一出來就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