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浪子回頭金不換

“第三個問題,李太宰,可曾想過自己?”李邦彥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很想知道李綱心中到底怎麽想的,兩個人都姓李,五百年前還可能是一家。

他很想知道李綱做了宰相之後,到底心態發生了如何的變化。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範文正公這句話,不知道李士美知否?”李綱問道。

李邦彥點頭,此等名句,自然是知曉,嶽陽樓記。

滕子京可是個大貪官,全是靠著傳聞天下的嶽陽樓記,才被人記住。

滕子京被貶為嶽州太守的緣由,是因為在涇州做太守之時,挪用公款十六萬貫,安撫諸部屬羌用了三千貫,其余饋贈了遊士故人。

當時的監察禦史梁堅舉報了滕子京挪用公款之事,京中派人來查,滕子京一把大火,將被宴請、安撫者的姓名、職務等材料全部燒光。

弄了個查無實證出來,按制官降一級。

這才被便到了嶽州做太守。

至於名篇嶽陽樓記,更是諸多深知內情的笑談,範文正相公,被這同科進士的滕子京的一幅畫給騙了。

做一地太守,整州父母官,大肆擴建學府,修築防洪長堤這也就罷了,還耗費巨資,大興土木重修嶽陽樓。

耗費民力物力無數,只為所謂耀眼之政績。

一個百廢俱興的嶽州,哪裏承擔的住如此消耗?

範文正相公憑借著一幅《洞庭秋晚圖》的畫,就寫出了氣勢磅礴的《嶽陽樓記》,其實只是在述說他自己而已。

誰看了那篇嶽陽樓記,也是為範相公的品德折服。

至於滕子京?

因為這篇嶽陽樓記調任江南重鎮蘇州做太守。不過沒做兩年也就去世了。

李綱引用範文正公這句話,其意十分明顯,就是未曾考慮過任何自身的處境。

李邦彥也知道了李綱這人,是真的沒有考慮過自己的人身安危。

他笑著說道:“李太宰莫要著急,將門所求乃是將門恩蔭永固。也就是讓這大宋一直保持這種將門有將,相門無相的模樣。自然不會壞了規矩。”

“太宗皇帝的宰相盧多遜,因交通秦王趙廷美,事涉謀逆大罪。也僅僅落了個削奪官身,流放崖州。”

“去世之後,太宗皇帝於心不忍,也就特赦了盧多遜的幾個孩子和妻子。從新回朝。”

“坐上了宰相的位子,就是三公之首,安有隨意誅殺的道理?李太宰莫慌。”

李邦彥當了這麽些年的宰相,自然有不少的門道,李綱自然知道盧多遜的事,這是他一直忙於正事,未曾想到這裏而已。

李綱點頭,說道:“謝士美提醒。只是士美問完了,不知道某能不能問個問題。”

“但講無妨。”李邦彥點頭,他其實猜到了李綱要問什麽。

“不知士美為何力主議和,更是親至金兵大帳之中。此時又準備行囊,準備投奔官家而去。此中緣由,不知何故?”

李邦彥沒有說話,他長於民間,做事放浪,還會把街頭詞曲,編成詞曲,在汴京,他也得了個李浪子的雅號。

浪子宰相,真的好聽嗎?

人長得足夠俊朗,寫文章是一把好手,走到哪裏都受歡迎,做事自是以為什麽都是對的。

李邦彥嘆氣的說道:“吾持講和之說,以圖偷安眼前,正如寢於厝火積薪之上。火未及然,自謂之安;迨其勢焰薰灼,則焦頭爛額而不可救矣。此等道理,某安能不知?”

“當時受太上皇詔命議和,而後,太上皇禪讓,議和的事,已經是弓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康王與某一起入金兵大營,只是想要議和,尋得一絲喘息之機。”

“當時是真的覺得,議和是唯一的出路。但是也是有苟安的心思在,我不掩飾。的確抱著苟且的心態,到了金兵大營。”

“直到在金兵大營看到了我漢家俘虜的慘狀,我也才知道,錯的如何離譜啊。”

如何淒慘?李邦彥不願回憶起那些慘狀。

唯一讓他覺得尚有一絲溫情的是,他記得一個名為趙臣夫的小姑娘,經常將完顏宗望給她的大餅和饅頭,分給面黃肌瘦的俘虜。

也是在那時,他才知道,自己活得還不如一個五六歲的丫頭。

自己這一生,何其可笑!

自此,他也明白任何的苟且,都換不來國泰民安。

他知曉李綱準備遷工賑監和軍器監到河東路時候,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到河東路去!去投奔官家!

自己一身才學,官家用不用是一回事,自己去不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我這李浪子,浪子宰相,也能回頭。至於官家用不用我,我不在意,哪怕到河東路做一農夫,也好過在這汴京城裏做一宰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