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 詭異的笑容

“近日有些小報的言論,朕很不滿。”趙桓將一張小報從自己的袖子裏掏了出來。

皺巴巴的小報,代表了這名大宋天子對其強烈的不滿,揉皺了劄子這種事,在勤政的大宋皇帝身上並不多見。

“臣有罪。”李邦彥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滿頭都是汗水。

趙桓並沒有像以往一樣讓李邦彥站了起來,而是將小報遞給了趙英,讓李邦彥看看這張小報上的內容。

趙桓充斥著回憶的說道:“李邦彥呀,當年朕剛登基的時候,你陪著康王去了金人大營和談,你從金營回來,汴京的百姓們堵了你的門。”

“朕打你門前經過,開封府的府衙並不能保證你的安全,朕讓城防軍和刑部、大理寺一起去,把你從太宰府撈了出來,本意流放,但看你還有幾分血性,朕就把你留了下來。”

“後來朕在河東打仗,汴京出了八門進京這档子事,你架著牛車跑到了河東路尋朕,朕後來也打聽清楚了,查抄了你的家產,誤以為貪墨,這誤會解開了,你也坐了大宋書坊提舉的位子。”

“你很有才能,李綱初為宰相之時,多受了你的照拂,朕也願善始善終,只是這件事,朕很不滿意。”

李邦彥並沒有打開那份小報,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反而是在瑟瑟發抖的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官家仁善,臣這幾年處處謹小慎微,小心行事,就是怕辜負了官家對臣的厚愛。”

“那這份小報怎麽回事?”趙桓指著放在地上的小報,眼神中都是憤怒。

李邦彥俯首說道:“釣魚。”

哦?

趙桓仔細思索了一番之後,說道:“說說看。”

李邦彥顫巍巍的擦著額頭的汗說道:“這份小報是大宋書局的一個坊,這件事官家清楚,汴京的百姓們也清楚。汴京的一些京官也更清楚。”

“前段時間王將軍的事歷歷在目,臣就尋思著以這小報為根基,發了這文,目的就是釣魚。釣出那與官家心性不符的官吏,尤其是各地知縣事知府,各路的轉運使是不是和官家一條心。”

趙桓搖了搖頭說道:“釣魚,朕同意,朕也喜歡釣魚,但是你不該用太原說事。”

“王稟守太原,守了二百五十余日,糧草盡絕,拿這個說事,朕心裏不落忍。”

“你先起來吧。”趙桓示意李邦彥站了起來,自己也走下了月台,來到了李邦彥的身側。

趙桓輕輕拍了拍李邦彥的肩膀說道:“朕,登基之前是個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的太子,不解民間之疾苦,打仗不會,朝政不會,什麽都不會。”

李邦彥被這一巴掌拍的渾身一抖,差點歪在地上,連忙站穩說道:“官家猶在潛龍之時,已有驚天之志,只是臣等凡胎肉眼,未曾明識官家之姿。”

“拍馬屁!”趙桓呵斥了一聲。

趙桓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文德殿的門檻上,看著東掖門到文德殿的磚石廣場,說道:“你們釣魚,朕不反對,畢竟明年還要打仗,不釣魚怎麽心安。可是不該拿太原說事。朕到了太原,才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麽是圍城之戰。”

“太原城守城第二十三日百姓逃入那圍十裏的小城,關閉城門,第一百四十日城內軍糧告急,未見援軍,百姓緊衣縮食,給捷勝軍補了糧草,成丁入軍行伍。守軍擴至兩萬有余。”

“第一百五十七日,軍糧見底,五十以上老人自縊,節食以供給軍需。民自食,你猜百姓吃的什麽?”

李邦彥剛剛擦的汗又被嚇了出來,趕忙擦拭的說道:“臣不知。”

趙桓露出一個十分詭異的笑容說道:“你猜到了,就是你想的那樣,老人屍首,當然金人屍首更多。”

“第一百七十七日,軍糧再次見底,軍卒城中擄掠搶奪屍首,王稟斬數人,嚴令不可食,但是入夜之後,依舊有軍卒離營,偷食。”

“第一百八十三日,車轍以下幼童皆斬,阻攔婦人自縊,軍卒四處擄掠,王稟未斬任何人,閉著眼當這事未曾發生。”

趙桓的笑容愈發詭異,用力的拍著李邦彥的肩膀說道:“第二百五十一日,太原城搖搖欲墜,種太尉援軍至,開城放糧賑災。你在河東看到的兵災和朕看到的兵災並不太一樣。”

“朕去太原城的時候,種太尉已經把太原城清理了一遍,看起來正常了幾分,那是種少保愛護朕,不願讓朕瞧見那慘狀。朕為什麽要在太原發明詔罵太宗皇帝?朕為什麽,到現在連投降的機會都不給金人了嗎?”

李邦彥跪在地上猛磕頭,把腦門都磕腫了,依舊不停的說道:“臣知罪,臣知罪。”

趙桓那瘆人的笑容終於收了回去,說道:“你是士大夫,你沒在軍伍裏待過,戰爭,哪裏有什麽涇渭分明的正義和邪惡。這份小報,朕可以當無事發生,不要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