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七章 對不起

長安。

肆茅齋外邊的菜園裏已經有些淡淡的蕭條之意,雖然才八月,可是怎麽看著都覺得菜葉不那麽綠了,土也顯得很幹,已經沒有太多令人煩躁的知了叫聲,然而卻覺得這安靜如此的讓人煩躁。

皇帝知道,只是因為心情太差。

沒法靜。

那封信還在桌子上放著,老院長已經看過了,所以老院長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還在想著,朕應該謝謝他。”

皇帝的視線從窗外回來,再次掃過那幾頁信紙。

“難道朕不知道平越道其實根本沒有壓住?難道朕不明白江南織造府已經出了問題?”

老院長輕嘆一聲。

這些,沐昭桐知道,難道陛下不知道?

陛下自然知道,可陛下為什麽不動江南織造府那些人?為什麽不動那些看起來已經溫順實則暗中謀劃反叛的越人?其實道理很簡單,其一,陛下要全力應付北伐之戰,如今是北伐最好的時機,黑武已經內亂到國力大損,汗皇和國師之間的矛盾早就劍拔弩張,這個時候不北伐什麽時候北伐?其二,陛下不能把所有事都做了啊……陛下是要把江南織造府和平越道的事留給他的繼承者,那時候大寧已經不會輕易對外開戰了,新皇如何立威?

沐昭桐只看到了一面,看不到另外一面,又或者他看到了,所以才會故意讓這矛盾引發出來,他就是想讓陛下不舒服,誠如信中所寫,陛下越是不舒服,沐昭桐就越是開心。

“平越道的戰兵在求立,狼猿去了窕國,平越道空虛,戰兵的數量加起來也過幾千人,幾千人啊……能自保就算萬幸。”

皇帝的語氣很低沉,因為他在盡力壓制自己的怒火。

“傳旨,讓石破當帶西蜀道戰兵進入平越。”

皇帝看了站在旁邊的賴成一眼,賴成連忙垂首:“是。”

老院長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調集戰兵過去,旨意在路上就要走一段時間,石破當接旨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後,平越道那邊已經屍橫遍野,所以……既然已經如此,陛下還是不要太生氣,既然發生了,那就只能是用最正確的方式去處理。”

老院長還能說什麽?他只能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來安慰陛下,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句話說的可真傻。

陛下的年紀也已經不小了,若是氣壞了身子,那大寧的內亂就會來的更猛烈。

“就當是從新打一遍。”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可這樣一來北伐之事又要延後了,西蜀道戰兵進入平越道最快也要三個月,兩個月才能把朕的命令送過去,從西蜀道進軍平越要翻山越嶺,石破當再快也得走一個月,三個月……有這三個月,朕可能已經打進黑武千裏了。”

老院長再次沉默。

此時此刻,似乎沒有任何別的辦法,總不能期盼著一場天災把所有叛亂的越人都帶走。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奇跡。

與此同時,西蜀道。

沐昭桐扶著門框走出屋子,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出過房間,又到天黑,又到月明,又到該思念別人的時候,可沐昭桐覺得自己思念的足夠多了,也該讓自己輕松下來,不再思念了,該去團聚了。

在院子練功的無為道人見他出來連忙跑過來扶了一把,沐昭桐顫巍巍的走下台階,一天一夜之前他還能步履從容,此時此刻,似乎走路對他來說都是有些艱難的事,有人說,人活一口氣,這話不是沒道理,發動了平越道的叛亂,遠在千裏之外的沐昭桐像是散盡了畢生之功,也像是松開了一直繃著的那口氣,所以瞬間蒼老。

“外面的風真好。”

沐昭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下來,借著月光看著石桌上刻出來的那縱橫十九道的棋盤,他下意識的擡起手在棋盤上摸了摸:“我一輩子都在下棋,把所有人當成對手。”

無為道人道:“閣老,現在可以歇歇了。”

“是啊,現在可以歇歇了。”

沐昭桐的手指順著棋盤的痕跡摩挲:“很多人都說,人生如棋局,其實哪裏一樣了,棋局再怎麽兇險再怎麽復雜,也是在這橫平豎直的棋盤裏,縱橫都是直的,沒有那麽多彎彎繞,彎彎繞的是人心,人是有起伏的,也會走很多彎路,下棋是規矩之內的事,人……有幾個是守規矩的?”

無為道人沒說話,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搭話,因為這只是一位老人的胡言亂語,有感而發的胡言亂語,而老人的有感而發,往往毫無征兆也毫無條理。

他覺得沐昭桐有些可憐。

沐昭桐的手指離開棋盤:“人不守規矩卻立了那麽多規矩,真奇怪。”

他看向無為道人:“你說,平越道那邊會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