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周年

東暖閣。

葉流雲已經回了刑部,把他從流雲會調入刑部是陛下對他的補償,可是皇帝知道,葉流雲其實已經熟悉了江湖,他回到朝廷裏做事並不開心,只是因為皇帝想讓他回來,他更習慣於少紛爭無打擾的生活,坐在迎新樓的三樓泡一壺茶看半日書,或是站在窗口看大街上行人百態,那是他的自在。

可是皇帝不能把他按在江湖暗道上一輩子,江湖就是江湖,暗道就是暗道,說不上不光彩,但絕對說不上光彩,皇帝要給葉流雲光彩,必須給。

葉流雲年紀已經不小,皇帝不允許葉流雲一直帶著不光彩,他已經不是那時候肆意縱橫不計榮辱的年紀,江湖也好暗道也好,都不是他歸宿。

名譽,官職,俸祿,爵位。

不管葉流雲是否喜歡,皇帝都要給他。

坐在東暖閣窗口看著外邊,葉流雲的身影早就已經消失不見,皇帝的視線卻一直注視著那邊,他看的不是葉流雲,看的是已經逝去再也回不來的青春。

那時候他在留王府的時候也很快樂,別人都以為他已經被罷免兵權如發配一樣封地西蜀道雲霄城會郁郁寡歡,可並不是,那段時間才是真的很快樂,每日帶著葉流雲他們這群小弟遊山玩水,上山打獵下河摸魚,還在這過程之中遇到了一輩子都是心頭摯愛的珍妃。

那時候,算無憂無慮吧。

自從到了長安,已經三十年沒有無憂。

三十年,憂患三十年,沒有憂患之心就會放松懈怠,一個帝王,如果放松懈怠可怎麽行?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

“長燁,你得盡快成長起來。”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起身:“代放舟,去珍妃宮裏說一聲,朕一會兒過去。”

代放舟連忙應了一聲,吩咐人趕緊去珍妃宮裏稟告,陛下已經至少有十來天沒有出去走動過了,每日下了朝就回東暖閣處理政務,每天都會忙到深夜,天還沒亮就要有起來,代放舟時常想著這樣的辛苦當世能有幾人承受得住,世人都覺得皇帝一定很享受,可身為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代放舟比誰都清楚皇帝哪裏有過什麽享受。

春暖時節,珍妃宮裏種的桃花開了。

這幾株桃樹是當年陛下和她一起種下的,至今也已經快有三十年,有人勸過珍妃說宮裏種桃樹不好,尤其是這已經有三十年的老桃木,可珍妃才不管,她不信鬼神,只信緣分。

就在這時候皇帝來了,一進門就看到院子裏的滿樹桃花,於是嘴角微微上揚。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桃樹。”

皇帝說。

站在桃樹下等皇帝的珍妃笑起來:“不要臉。”

這話,也就她敢對皇帝說,皇帝還不生氣,反而有些賤嗖嗖的笑起來。

那年,也是這個日子,也是葉流雲的生日,皇帝帶著一群小弟到山裏玩,說是給葉流雲過一個不一樣的生日,他們就把葉流雲騙下河摸魚說是野餐用,葉流雲脫了衣服下去,皇帝他們抱著葉流雲的衣服就跑了,在河邊給葉流雲留下了一件用柳條編的褲衩。

用柳條編出來褲衩並不容易,穿上自然就更不容易,尤其是還沒有別的衣服,穿上柳條褲衩跟套個帶褲腿的筐應該沒有什麽區別,試想一想就知道有多磨的慌。

其實他們並沒有跑遠,葉流雲去追他們,前邊林子裏空地上皇帝讓人準備了餐飯,有酒有肉,只要葉流雲追進去就能看到,而皇帝偷偷留下來,他知道葉流雲愛吃魚,所以打算怎麽也得抓一尾回去,順著河邊走,一尾魚都沒有看到,走啊走啊的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忽然就看到河裏有一尾大魚白的炫目,哪兒都美,河裏的美人魚。

然後皇帝就懵了,人家姑娘在隱秘的地方洗澡,他卻看了個正著。

當時那把劍距離皇帝的咽喉只有不到零點一公分的距離,於是皇帝決定說一句假話,四分之一柱香後這把劍的女主人將會放下這把劍,皇帝從來沒有說過假話,但是這句假話堪稱完美。

“是誰?”

皇帝問。

那時青春少女的珍妃皺眉:“你什麽意思?”

皇帝:“我是個瞎子,好心人,你是誰?”

珍妃一怔,擡起手在皇帝眼前晃了晃,皇帝的眼睛依然直直的看著前邊沒有絲毫移動,然後珍妃忽然把兩根手指朝著皇帝眼睛戳過去,在皇帝眼睛前邊很近很近的距離戛然而止,皇帝居然還是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因為他猜到了珍妃會這麽做,於是珍妃信了他的邪。

珍妃的劍從皇帝肩膀上撤下來:“你一個盲人,怎麽走到大山裏來了。”

皇帝嘆了口氣說:“我是被人帶進來的,說山裏有一位仙姑能治好我的眼睛,可是他們把我帶進山裏之後人就不見了,我找不到他們,也不知道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