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可悲嗎?

菜還溫著,酒卻已經快要喝完,也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的酒喝的很快很急,尤其是莊雍,一杯接著一杯,以他酒量莫說一壺酒,便是再加三壺也未必能醉,然而他卻醉了,眼神都有些迷離。

沈冷知道他是開心,開心之中也有難過,人最復雜,永遠也不可能只存在一種單純的感情。

沈冷想知道他在難過什麽。

“你喝慢些,說好了就這一壺酒。”

沈冷看著莊雍說道:“你喝快了,我的也不給你。”

莊雍笑了笑:“只是覺得這酒味道太好,菜的味道太好,所以難免貪杯。”

“你都已經有白頭發了。”

沈冷嘆道:“有白頭發的人不應該說謊。”

“為什麽有白頭發的人不應該說話?”

“因為到了這個年紀的人再說謊,不好看出來,時間在你臉上留下的不僅僅是皺紋還有掩飾,到了你這個年紀的人再想掩飾什麽,別人很難看出來你的心情。”

沈冷往前坐了坐:“師父,有心事?”

“師父?”

莊雍哈哈大笑:“這個稱呼好,很好。”

沈冷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你剛剛說什麽時間留下這個那個,說的這麽隱晦文雅做什麽,不外乎兩個字……演戲,人啊,小時候演戲給家裏大人看,年輕的時候演戲給在乎的男人女人看,到了中年演戲給所有人看,至晚年,便是演戲給小輩和自己看。”

莊雍看著酒杯:“都說孩子心思單純,哪裏單純,小孩子的戲可好了,他們知道什麽時候該哭什麽時候該笑,年輕的時候為了取悅自己喜歡的人,各種戲都是得心應手,歡情也好悲情也罷,都擅長,信手拈來,那是好演,實際上最不好演的是中年。”

“上有父母下有子女,還要看上司看同僚,看遠近看親疏,看陛下聖意,看百姓民意,何其之難?一個男人,如果中年時期還不累,只能說明他不成功,若說中年人演戲是不得不演,那麽到了年邁後就喜歡演戲了,不矯情的演的更不矯情,矯情的演的更矯情,前者讓人心疼後者讓人心酸。”

他擡起頭看向沈冷:“唯有孤獨無人的時候才不演了,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那面對自己,這個世界上的人都願意不吝嗇把笑容給別人,卻永遠吝嗇於把笑容給自己,真要是說起來,每個人最辜負的還是自己。”

沈冷聽到這番話就知道莊雍真的老了。

“你知道我好讀書。”

莊雍停頓了一會兒後說道:“好讀書是因為讀書的時候清凈,自在,腦子裏有不一樣的世界,有些時候人讀書後放下書本會進入一種很沉浸的狀態,別人以為是在回想書裏的內容,實則是進入了自己虛構出來的某種狀態中,很放松。”

“我曾經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間茅齋,有一屋子的書,有茶,這一輩子便足矣,可是時勢不許,陛下不許,所以我抓起了刀穿上了甲,我一直都說自己不是個軍人是個文人,可哪裏還有文人樣子。”

沈冷遞給莊雍一塊手帕,莊雍接過來問:“我哭了?”

沈冷笑了笑:“你不知道?”

莊雍不知道。

他看了看沈冷遞給他的手帕,沒有去擦眼淚,而是疊好放進自己袖口裏收起來,這個動作好像化成了一把刀子在沈冷的心上割了一下。

“小氣,順走我一塊手帕。”

沈冷笑了笑,低頭掩飾自己的眼睛裏的悲傷和歉疚。

“剛剛說了些無關的話。”

莊雍把杯子裏的酒喝完,擡起手去摸酒壺,才發現酒壺已經空了,他沉默片刻後把酒壺推開,杯子倒扣過來。

“很好,很滿足。”

沈冷問:“真的不喝了?”

“真的,凡事不能太滿,我現在已有六分醉,人啊,七分醉會胡言亂語,八分醉會胡作非為,九分醉就會瘋,十分醉就會死。”

莊雍笑著說道:“現在六分醉,剛剛好。”

沈冷笑道:“美滋滋嗎?”

“美滋滋。”

莊雍往後靠了靠,這個動作像是宣告這頓酒算是到了結束的時候,可是酒不喝了,話還是要說。

“那些無關的話說給你聽,是因為我也沒什麽人可以說這些話,我若是隨隨便便拉一個手下人來,喝上三兩杯酒後說這些話會把手下人嚇得半死,他們會以為我真的醉了真的老糊塗了……接下來說一些有關話,與你有關與我有關。”

莊雍看著沈冷的眼睛說道:“我知道你是一個認定了什麽事就一定會去做的人,你也一定早就想著找個什麽機會跟陛下說把我調回長安,冷子,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該去做不該做的事,陛下信你用你但不能慣縱你,而且現在已經到了你的瓶頸,陛下不可能再給你更多,之前用力太猛,該給你的都給你了,再給你什麽?再給你什麽都會影響朝廷的平衡,影響大寧的平衡,陛下是制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