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壓

長安城,未及秋寒,已有落葉,在盛夏時節就落下來的葉子怕是不會因為它與眾不同就被記住,無足輕重就是無足輕重,坐在院子裏發呆的男人雖然才不到五十歲卻已經看起來有些蒼老,他看著掉落下來的樹葉想著,無足輕重的葉子和無足輕重的自己,應該一般無二。

有一天自己如這落葉一般逝去,應該也不會有人在乎了,那些該死的驕傲的寧人若是知道他死了的話,大半還會笑出來,說一句那個廢物終於死了。

就好像人們擡起頭看到滿樹翠綠中一片黃葉掉落下來,覺得掉了就掉了,剛好不影響那滿樹翠綠帶來的好心情。

他叫楊玉。

一個幾乎被遺忘了的人,不過他的詩詞倒是依然有不少人會念及,這位把國都給玩亡了的皇帝在詩詞歌賦上的造詣遠比做皇帝要高,或許正是因為寫了太多豪情壯志的詩詞後覺得自己可以與天爭,於是便想和大寧爭。

爭到最後,爭成了階下囚。

在院子裏輪換看守的士兵都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茬,一直陪伴著他的老將軍也在入夏之前病故,老將軍死了,大寧皇帝陛下還下旨厚葬,楊玉看到了不少穿軍甲的寧國將軍過來送行,所以悲傷之余對老將軍還有些嫉妒也有些羨慕。

世人皆說,那位老將軍若不是越人而是寧人,或可成為一代名將揚威於邊塞,而跟著他就變成了同樣的階下囚,楊玉心裏有些不服氣,也有些失落。

如今院子裏只剩下他一個人,每日抄書,看書,打水,掃地,鋪床,睡覺。

“隔壁怎麽那麽亂糟糟?”

楊玉聽到隔壁有聲音,於是問了一句。

院子裏的守衛笑了笑道:“你多了一個新鄰居。”

“啊?”

楊玉一怔,隨即苦笑:“又是哪個倒黴的。”

“安息皇帝。”

“安息?”

楊玉聳了聳肩膀:“這國名就是個倒黴的。”

守衛噗嗤一聲笑了,實在不知道楊玉哪裏來的驕傲感還去嘲笑別人,莫非是因為他早住進來一些?

隔壁院子裏,伽洛克略看了看這還算整潔幹凈的小院,第一句話問的是:“我可以看書嗎?”

守衛點了點頭:“你可以看書,在你死之前不出這個院子,你想做什麽都是你的自由,想看什麽書還可以列個單子出來我幫你去買,如果你沒有錢的話,還可以從你的月例中扣。”

伽洛克略有些好奇:“我還有月例?”

“有。”

守衛道:“一個月二兩銀子。”

伽洛克略自嘲的笑了笑:“倒也不少了。”

他說了一聲稍後,然後居然真的列了一份書單出來:“請你幫忙買到這些書,如果一個月的月例銀子不夠扣的話那就多扣幾個月,我應該花不到錢。”

守衛將書單接過來看了看,驚了一下,這一筆寧人的文字寫的極工整,說不上有多漂亮,但每一筆每一畫都很認真,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讓人看了覺得很舒服,眼舒服但心裏不舒服,一個能把敵國文字寫的這麽好的皇帝,幸好已經被抓住了。

守衛點了點頭:“我會幫你。”

一個時辰之後,這份書單送到了肆茅齋。

皇帝仔細看了看這書單,然後遞給坐在不遠處的老院長:“這是朕見過的第一個如此坦然的被抓住的皇帝,沈冷剛剛說伽洛克略很坦然的時候朕還有些不信,可現在信了,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幫忙買書,這樣一個敵人讓朕越發的好奇起來。”

老院長笑道:“也許他以為自己還能回去。”

這句話本無心,可皇帝卻微微皺眉:“韓喚枝。”

站在一側的韓喚枝立刻垂首:“臣在。”

“去仔細查查。”

“臣遵旨。”

韓喚枝俯身道:“臣回來的半路上已經派人給留守廷尉府的人,仔細搜查前一陣子進長安的人,尤其是以日郎人為主,現在搜查的範圍開在擴大,不過目前沒有什麽可疑的人。”

皇帝嗯了一聲看向沈冷:“你以為呢?”

沈冷道:“此人在南疆的時候,曾經冒充安息國的一個官職不高的使臣進入日郎國,甚至成為日郎國皇帝身邊的親信,如果不是那一戰打起來的話,他可能還是不會暴露,即便如此,他身邊沒有多少人可用的情況下依然安然而退,所以臣不覺得他是一個已經認命的人,也不覺得他會真的坦然,他坦然,也許只是他別有所圖。”

“圖什麽?”

老院長看向沈冷:“損失了數十萬大軍,他自己被生擒,如果真的是別有所圖的話代價有些大。”

“損失的數十萬大軍,除了那八萬禁軍之外其他的都是他計劃之內。”

沈冷道:“此人心性狠厲,安息國內大家族的力量已經快無法制衡,伽洛克略這次遠征的目的就是借與我大寧一戰除掉左賢王雷塔和右賢王馬革,這兩個人一死,忠於這兩個人的左右衛軍也全軍覆沒,安息之內這兩個家族的實力就幾乎被徹底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