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夜談

老先生一邊走一邊對孟長安說道:“這世上沒有那麽多的人心叵測,七成的人心叵測在位高權重,三成的人心叵測在貧賤愁苦。”

他看向孟長安:“海野郡的百姓們時時來廟裏聽我講學,他們最感興趣的是大寧為何富足,可是富足這種事有一部分原因是先天的。”

孟長安點了點頭:“是。”

老先生道:“地域的原因,桑國這種地方要麽長期內亂,不內亂就會想辦法去侵擾別國,所以我想請問將軍,可知道如果將來打下來整個桑國,何以治民?何以治地?”

孟長安道:“這些話先生不該問,但先生問了我就說……其實先生知道,想治民,先愚民。”

老先生長嘆一聲:“知道是知道,可是一想到這法子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我這些年來在做的,何嘗不是愚民之事,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覺得投降不是什麽壞事。”

孟長安看向老先生,沉默片刻說道:“先生讀聖賢書,聖賢書裏也講過,人有遠近親疏,每個人都知道遠近親疏,所以先生幫自己人何來的過意不去,況且想讓桑人與寧人真的親近起來不可能。”

老先生沒理解:“為何不可能?若長期教化還是可以的。”

孟長安回答:“桑人還知道自己是桑人,那就是亡國之痛猶在,什麽時候桑人不記得自己是桑人了那時候才行……所以桑人不會真的與寧人親近,除非都變成寧人。”

他看著老先生說道:“所以先生應該知道,反過來想,若這次是桑人贏了,他們的想法也一樣,若得以相處除非是寧人都變成桑人。”

老先生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不寒而栗。

“所以我一直都說,讀書可明理,但未必所有讀書人都可知世,既然不是每個人都知世,那麽就更不是每個讀書人都能治世治民。”

老先生道:“我這樣的讀書人,就不該問大將軍剛才的話。”

孟長安笑了笑道:“先生是走在了前面。”

“何為前面?”

老先生好奇的問了一句。

孟長安回答:“教化,教化這兩個字先生走在了前面……對桑國動兵不是一世之念,陛下在二十年前就開始改革兵部,增加了兵部的職權,其中一項就是推演評估大寧周邊各國的國情,皇帝的性情,百姓的民情,通過推演三情來判斷周邊各國誰有威脅。”

“先生可還記得大寧滅南越?”

老先生點頭道:“自然記得,百姓們都說是因為幾顆白菜的事,可那時候我就說,大寧不會妄動兵戈,如果真的是因為幾顆白菜動手,大寧還會如此強盛嗎?”

孟長安笑道:“所以剛才先生說讀書可以明事理是對的……在得到詳細情報之前,兵部根據對南越國皇帝楊玉這個人的性情來推演,就推測出這個人不安分,也正因為有了兵部的推演,所以陛下才會派人潛入南越打探消息。”

“而在南越之後,第二個被兵部標明了會對大寧動武的就是桑國,對南越推演出來靠的是皇帝的性情,對桑國推演出來靠的是百姓的民情。”

孟長安擡起頭看了看夜色,已經夜深,可是這位老先生今夜顯然是不可能輕易入眠了,他做了一件大事,難免會有些興奮,對於大寧來說,老先生勸動了廳太誦等人投降,這是大功。

對於老先生個人來說,這是大記憶。

老先生問道:“然後呢?”

孟長安繼續說道:“然後陛下就召集文武百官來評定桑國的威脅等級,最終評定的等級是……從當時來看,五年後,桑國的威脅與黑武相當,十年後,桑國的威脅超過黑武,而從那時候算起來到現在,正好第五年。”

“當時陛下問,如何應對,結論是先打比後打好,先生讀書書裏一定說的是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要恩澤四方,要寬仁厚待,咱們中原人一直都自己說是禮儀之邦,還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是先生,當官的人和百姓們想的其實不一樣,沒挨打之前先打,做決策的人可能會被百姓們罵窮兵黷武,挨了打之後再打,會被百姓們罵後知後覺甚至是無能……”

老先生仔細想了想,好想真是這個理,百姓們才不會去那麽專注的想國家大事,第一他們不了解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第二他們腦子裏有自己的生活,第三他們沒那個能力。

這是事情,茶余飯後的侃侃而談和真正的國家大事比起來,又何止是天差地別那麽遠?

百姓們好奇國事,好奇決策,好奇朝政,侃侃而談的時候都是治世之能臣,可實際上,都是笑談。

“反正是要背罵名的。”

孟長安繼續說道:“所以晚打不如早打,被動打不如主動打,我們這些當兵的偶爾背一些罵名,但是百姓們過的更舒服更富足,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