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精英的小辮子 第2章庚子年,有個端王爺

1900年,也就是庚子年,是清朝皇室的蒙難年。四十年之內,皇室第二次逃難,用他們自己的話叫“西狩”,即到西邊打獵去了。但他們自己知道,這其實就是不折不扣的逃難,逃得比第一次的北狩更遠,也更狼狽,不是去打獵,而是自己被洋人當獵物追了很遠。

洋人這次攻破北京,是因為朝廷由著義和團殺洋滅教。洋人被殺的不多,幾百人,但卻有幾十萬中國的基督徒殞命,而且排外的狂潮直接威脅到了所有在北方的洋人,包括外國使館。朝廷這樣縱容義和團,是因為西太後老佛爺跟洋人鬧翻了。這次翻臉,說起來純粹是由於中國的內政。朝廷變法,搞戊戌維新,但是剛開了頭,一線領導光緒皇帝跟二線領導西太後就鬧起了矛盾。這樣的矛盾其實跟新舊無關,而跟權力之爭有關。雙方鬧到不可開交之際,維新派譚嗣同的一次冒險行為,給了西太後發動政變的口實。雖然說這次冒險光緒並不知情,而神通廣大的西太後要想查清情況也不難,但是她就是不肯這樣做,一門心思認定策動袁世凱兵圍頤和園就是光緒的主意。光緒從西太後婆家那兒論,是親侄子,從她娘家那兒講,是親外甥,立為皇帝,就成了她的兒子。現在兒子要害老娘,這還了得?所以,眼前的這個皇帝,就是不孝的梟獍(古人傳說中的惡禽獸,梟生而食母,獍生而食父)。發動政變,將之囚禁中南海瀛台,還不解恨,非廢了他不可。

但是,廢光緒不僅遭到部分朝臣的反對,很多有實力的地方大員,如劉坤一,也明確表示不同意,說什麽“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難防”。更可氣的是,在京的西方各國公使,也表示不能接受。你說光緒生病,因病不能視事,人家就要推薦醫生進宮看病。對於洋人如此赤裸裸地幹涉內政,西太後當然會很生氣,不止生氣,而且火大。西太後當了近四十年的家,很多政治上的大事看得很明白,但畢竟還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老婦人。對於她施加了養育之恩卻遭反噬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擱不過去。光緒的不孝,開始也許只是一個出來訓政的口實,但說多了,連自己都相信了。別的都可以妥協,唯獨這事妥協不了。但硬抗似乎也不行,於是就來了一個緩兵之計,以給光緒立嗣為名,先找個接班人,時刻準備著,一有機會,就用接班人取而代之。這個接班人,按滿人的規矩,叫大阿哥。就這樣,中國的政壇一下子冒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大阿哥溥儁,一個是大阿哥的父親端郡王載漪。如果沒這兩個人,義和團的禍也許不會惹得這麽大。在庚子年,支持義和團最賣力,對抗洋人最激烈的,就數這個端王爺。又偏是他,最受西太後的信任。

說實在的,載漪和溥儁這爺兒倆,真是沒什麽特別之處。溥儁成為大阿哥,既不是他才華出眾,也不是因為他跟同治或者光緒血緣最近。端王不過是道光皇帝第五子奕誴的兒子,同樣近的,有恭親王奕家的人,還有醇親王奕譞家的後代也可以選。選了溥儁,無非是因為端王的福晉,是西太後親弟弟桂祥的女兒,西太後的內侄女。而溥儁,就是又一個既跟西太後婆家有很近的血緣關系,同時又跟她自己關系最近的人,唯有選這樣的人,她才踏實。

溥儁還是個孩子,雖然是個比較頑劣的孩子,進了宮,對政局也沒有什麽影響。但端王就不一樣,在溥儁進宮之後,他也搖身一變,成了西太後的寵臣和朝廷的重臣,說話一言九鼎。西太後就是這樣,知道清朝的祖制沒有太後臨朝的一說,所以當年祺祥政變,自己出山,打的就是親貴當政的牌。此後每個階段,總要拉一個王爺一起當家管事,共事時間最長的是恭親王奕,其次是醇親王奕譞,現在又輪到了端王載漪,此後就是慶親王奕劻了。

幾個王爺比較起來,端王是最低能的一位。他跟眾多紈絝一樣,喜歡玩,喜歡票戲,所有的精力和財力都耗在了上面。家裏長年請當年的名角譚鑫培和孫菊仙教戲,一度還喜歡捏泥人,請來泥人張來府上教他。除此而外,這位王爺還有一個挺費錢的愛好,就是養馬。雇了好些養馬的把式,府上好馬十幾匹,有跑馬、顛馬和走馬之分。光馬的裝扮,在鞍韉、嚼子上就花費不小,不是鑲金就是嵌玉。端王跟一般滿人公子哥不一樣的地方,是他好武,喜歡射箭,家裏養著好些武林高手,教他打拳,舞槍弄棒。只是他的身手怎樣,卻沒法知道,因為從來沒有機會施展過。即使八國聯軍打進來的最危急的時刻,也沒見他披掛上陣。指揮攻打使館區和西什庫教堂,也是讓別人沖鋒,他躲在後面。最後城破逃難之際,他的那些好馬也沒派上用場。大約走得太急,來不及調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