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精英的小辮子 第11章掛在總統脖子上的軍隊

契訶夫的小說《掛在脖子上的安娜》,寫了一個依附於男人的女人。從此以後,人們將全然賴在男人身上的女人稱為掛在男人脖子上的女人。然而,也許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在中國曾經有過一支軍隊,也是掛在某個男人的脖子上的,寸步不離。

這支軍隊來頭很大,是清末朝廷的禁衛軍。作為一個傳統王朝,清代沒有明確的禦林軍名目,護軍營、圓明園護軍營和相繼建立的驍騎營、火器營、神機營等,都可以算作禦林軍。但是,打仗的時候,這些軍隊也用於前線的沖鋒陷陣,並不僅僅待在京城擺譜裝樣子。然而,隨著八旗子弟的腐化,這些軍隊慢慢真的成了擺設。在晚清軍事現代化的過程中,跟各地駐防八旗一樣,京城的護軍也在裝備上洋化了。但是,背了洋槍的護軍,在八國聯軍打進來的時候,還是顯示出自己的超級無能,漫說守城,就是護衛西太後和光緒逃跑都力不從心。若是當日聯軍派出哪怕一個連來追一下,中國的兩位最高首領肯定會成為俘虜的。這一點,西太後心裏明鏡似的。最後還是做甘肅藩司的岑春煊帶了千把人趕來,西太後的心裏才踏實了一點。

所以,新政開始,建立一支新式的禁衛軍就成了皇室的一個心病。不過據後來攝政王載灃的弟弟載濤說,這個念頭還是德國皇室灌輸的。1903年,載灃作為賠罪使臣出使德國,為在義和團運動中被殺死的德國公使賠罪。此番德國之行,給載灃印象最深的是,德皇近衛軍雄壯的軍勢。他被告知,德國的皇室成員都要服兵役,而皇家親自掌控軍隊,是保障皇室永固的要義。這個印象,後來又被來訪的德國皇室的亨利親王所強化。編練禁衛軍的動議,1905年就已經提出,但到了1908年西太後和光緒死後,載灃親掌大權,雄心滿滿的他才真正開始了建立禁衛軍的工作。

禁衛軍的基幹兵目,從原來以京城八旗精銳編成第一鎮的骨幹中挑選,然後從京城八旗各營中挑選精銳充任士兵,而馬隊則由蒙軍八旗中選人。到了革命前夕,他們才學北洋軍的做法,吸收了部分北方樸實精壯的農民當兵。禁衛軍的薪餉、待遇甚至服裝和徽章都跟一般新軍,甚至北洋軍不一樣。不僅僅是服裝和徽章的樣式不同,而且質地、價碼也不一樣,薪餉也遠比一般新軍為優。裝備自然不消說,也是當時清朝力所能及的最好的,一色的德式槍械。不僅像一般新軍一樣,每協(旅)有山炮一營,而且有重炮一營、機關槍一營。在多數省份的新軍連機關槍都沒見過的情況下,武器上的優勢顯而易見。

禁衛軍原本的規劃是兩鎮(師),到辛亥革命前僅僅建成一鎮,但兩鎮的架勢已經拉起來了。總部機關,是一個軍的框架,所以當馮國璋接手禁衛軍的時候,他的官職是軍統制。

雖然說禁衛軍的部分士兵和低級軍官有漢人的成分,但整個禁衛軍其實是滿人貴族,尤其是皇族的禁臠。禁衛軍由載灃的七弟載濤親自統帶,滿人中號稱最為知兵的良弼,擔任其中一個協的協統(旅長)。但是,隨後武昌起義,遍地烽火,當家的滿人少年親貴一時束手無策,只能請出袁世凱來應付危機。袁世凱出山之後,當日莫名其妙把袁世凱趕回老家的攝政王載灃,在袁世凱和資政院的立憲派議員的夾擊下只能退位,同時答應親貴不再掌握軍權。就這樣,馮國璋才接任了禁衛軍的軍統,良弼也被北洋舊人王廷禎給換掉了。

然而,滿人親貴的讓步,並沒有止住清廷傾覆的危險。以鐵良、良弼、溥偉等為代表的滿人貴族,打算要拼死一搏,不僅跟革命黨,而且跟袁世凱。他們甚至打算給京城的滿人發槍,把滿人警察學校的學員武裝起來,殺光京城的漢人。這樣玩命的宏圖,不知怎麽,最該參與的禁衛軍卻沒有與聞。要說武力,禁衛軍的兩個旅裝備精良,才算是正經的武力,禁衛軍不動,幾個滿人警察能頂什麽事呢?

當然,眼看著滿人的江山要倒了,禁衛軍的滿人大爺們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但是,他們更關心的是,江山倒了之後,他們的待遇怎麽樣?這一點,他們的軍統馮國璋已經給了他們答案。馮國璋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擔保,不管時局如何變換,他都保證禁衛軍待遇不變。如果滿人士兵們不信,可以找兩個人來作為警衛時刻跟著他,他要是食言,就一槍打死他。於是,這支當初為了拱衛皇室而建立的軍隊,就把心放到了肚子裏,眼睜睜地看著隆裕皇太後頒布了退位詔書,大清國從此休矣。

進入民國,禁衛軍的兩個滿人旅變成民國陸軍第十六師,除了有一個團擔任皇宮的守衛之外,都跟著馮國璋。馮國璋當直隸都督,跟著;馮國璋當江蘇督軍,跟著;馮國璋轉過來當了代理大總統,第十六師就成了總統府衛隊。馮國璋退休了,接任的大總統徐世昌宣布,第十六師還是歸前總統馮國璋統帶,成為令記者們嘲笑的民國史上的奇談。其實,馮國璋並不是真的喜歡帶這個兵,他又沒打算在他的老家直隸河間府割據稱雄。這個師打仗不行,保衛馮國璋也不行。1918年間,馮國璋覺得在北京做總統完全是段祺瑞和他的謀士徐樹錚的傀儡,想要逃到南京去。剛走到蚌埠,就被安徽督軍倪嗣沖奉段祺瑞的命截住。要說當時馮國璋還是總統,火車上有一個旅的衛隊,打一下,硬沖,也不是不可以,對面還有江蘇督軍李純的接應,倪嗣沖也未必敢硬攔。可是,馮國璋就硬是沒敢打,乖乖地退了回去。他心裏清楚,他的這幫滿人老爺兵打不起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