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泰山:中國最大的朝聖中心(第2/3頁)

幾分鐘後,我在另一個神祠前停了下來。這個神祠比較大,而且有名字:鬥母宮。鬥母是北鬥眾星的母親,人們來這裏向她祈求延年益壽、人丁興旺。而泰山作為冥府所在地,作為靈魂輪回轉世之所,也有很多人為死去的親人祈求幸福的來世。一邊是為死者祈福,一邊是為生者祈壽,而鬥母宮大門外的一通石碑,上面寫得明白:“天欲興之,誰能廢之?此言興廢有數,非人力所能為耳。然吾觀興廢之源,實在人而不在數。”每個人都希望獲得鬥母的庇佑,但我進入鬥母宮,卻發現鬥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觀世音菩薩——佛教的慈悲女神。看來,就連神仙也無法預見更無力阻止自己無常的命運。

我一邊沉思,一邊繼續往上走,在一個岔路口,路標指示通往經石峪。按照路標指示的方向,先過一片松林,再過一條小溪,我來到一塊巨石前。在我出生之前一千五百年,有人在巨石上刻下了整部《金剛經》,字體比我的手掌還大。剛才那條小溪,過去是從巨石上流過的,整個石刻的近三千字,已經被它消蝕了三分之二。現在,石刻的上方修起了一道小小的堤壩,總算是把水擋住了。盡管被水銷蝕得厲害,我仍然認得出《金剛經》結尾的偈子:“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甚至想用這個偈子,去勸慰失意的神仙鬥母。

離開經石峪,我又看到了另一塊石刻,它上面刻的是“高山流水”。這是三千年前的故事了。“高山”和“流水”是俞伯牙演奏的兩首最著名曲子的名字,因為只有鐘子期理解他在演奏時的所思所想,於是兩人成了 “生死之交”, 在中國,這個詞意味著友情的極致。不過,現在我的耳畔既沒有“高山”也沒有“流水”,只有松林裏呼呼的風聲和我自己粗重的喘氣聲。

花了兩個半小時,我終於到了中天門,這是整個登山之路的中點。跟成百上千的遊客一起爬山和自己“走單幫”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更何況這支遊客隊伍是如此之長,從上古時代一直走到今天,走了幾千年都沒有走完,我很高興今天能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遊客們一路上要吃要喝,到了中天門,幾十個小吃攤點一字兒排開來招待他們。我在一個攤位坐下,旁邊的幾位遊客正在吃東西,看著吃得挺香,我卻不知道他們吃的是什麽,於是也要了一份,原來是又熱又辣的豆腐腦。真好吃!天寒地凍,口幹舌燥,吃完一碗,我又要了一碗,還是覺得好吃。中天門是公路的終點,也有上山纜車。想登頂又爬不動的人可以坐纜車上山,而想打道回府的人則可以坐遊覽車下山,總之都有車可坐。只是纜車很貴,多數人還是寧願靠兩條腿完成下一半更艱難的路程。

兩碗熱豆腐腦下肚,我緩過氣來,恢復了作為千年遊客一員的幸福感,重新加入了逶迤向前的遊客大部隊。過了中天門,有一段很長的橫排路,接下來是雲步橋,再接下來是一段台階,然後就是五松亭了。公元前219年,中國的第一個皇帝秦始皇在泰山遭遇大雨,於是跑到兩棵松樹下去避雨,為了表示感謝,這位始皇帝便封兩棵松樹做了大夫。很詭異的是,這兩棵為他人擋雨遮風的松樹,自己卻遭到了大雨的摧殘。在後來的另一場大雨中,它們雙雙被雨水沖走了。於是人們就在此地補栽了五棵松樹,但這五棵樹中又有兩棵消失了。雖然只剩下三棵松樹,亭子仍然叫五松亭。顯然,對於防大雨來說,泰山不是個好地方。

登頂的途中,我在一個攤點邊坐下歇了口氣,這個攤點是打長命鎖的,就是在銅鎖上嵌上遊客姓名的那種,刻一把鎖收費人民幣五元。攤主是一名男子,他說只要五分鐘就能搞定一把,我請他打一把給我的兒子。在等銅鎖的時候,一位八十歲的老大爺從路上經過,因為他在前面見過我,就向我打招呼,氣喘籲籲地比劃著說:“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很快我兒子的長命鎖就打好了,於是我跟在他後面,一步一個腳印地學習起“只要肯登攀”來。

五小時過去了,一座石坊提示我,已經到了孔子崖,這是登頂路上的最後一座石坊了。坐纜車上山的遊客,也會在這裏下車。這裏熱鬧又擁擠,路上全是賣工藝品和小吃的攤點和小販。前一天剛下過雪,有人用雪堆起了一尊佛像。我在堆著雪佛像的那家攤點坐下,要了一碗熱粥和一些煎饅頭片。真有點餓了,跟前面的豆腐腦一樣,我吃完一份又要了一份。今天的經歷讓我由衷地感到高興,我成為眾多遊客中的一分子、虔誠朝聖者的一分子,也成了千年歷史的一分子——我不再是一個孤獨的遠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