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禮壞樂崩 魯國政變

子產政改的同時,魯國在政變。

政變雙方的交火,是在子產去世後五年發生的。其結果,政權表面上沒有被顛覆,國君卻實際上被趕跑。從此直到七年後新君即位,魯國都沒有國君。其實兵變失敗流亡國外的魯昭公即便回國,或沒有逃跑,也只是紙糊的面子。這次動亂,不過把面子撕破了而已。

是的,魯君早被架空,形同虛設。

這就不是一次政變可以完成的。實際上魯君的喪失權柄,如同周王的喪失權威,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如果說這也是政變,那麽,政變是緩慢進行的,甚至堪稱和平演變。可惜,《春秋》和《左傳》雖是魯國史書,對自己邦國的變故卻語焉不詳,我們只能從只言片語中略知一二。

那麽,魯君的大權,旁落到了誰手裏?

三桓。

所謂“三桓”,就是三家大夫,或三個氏族和氏室。始祖,是魯莊公的三個弟弟:老二慶父,老三叔牙,老四季友。因為其後代都是公孫,便按照排行稱為孟孫氏、叔孫氏和季孫氏。又因為都是桓公之後,所以合稱“三桓”。

三桓的強大,與體制有關。我們在本中華史第三卷《奠基者》中說過,周天下類似於株式會社,各邦國也有點像公司。天下是總公司,總經理是天子,董事長是天。邦國是子公司,總經理諸侯,董事長是天子。但這種比喻,說的只是授權關系。實際上邦國的治理,諸侯更像董事長,多半聽政而不執政。作為一國之君,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和任務,是祭祀、結盟、宣戰、授爵,偏重於禮節性和禮儀性。具體的軍國事務,則交給卿和大夫。

顯然,國君是國家元首,卿大夫是政府首腦。因此,如果卿大夫的權勢足夠強大,可以包辦一切,那麽,國君的工作,便只剩下祭祀祖宗和神祇,正所謂“政由寧氏,祭則寡人”。[25]

卿大夫專政的衛國便是如此,後來三國時期的蜀漢也如此。劉禪的說法,便是“政由葛氏(諸葛亮),祭則寡人”。[26]

不過,卿大夫執政,又有兩種慣例。

第一種,是政權交給公族。公族包括公子和公孫,即老國君的兒子和孫子。公子和公孫都是公室的人,所以叫公族。公族中一位公子繼位,其他擔任卿大夫,共同執政,就叫“公族制”,魯和楚是。

另一種,是政權交給非公族,齊和晉是。齊國地位最高權力最大世代為卿的國子和高子,就既不是公族,也不姓姜,姓姬。晉國則在獻公之時,就殺光了所有的公族。文公之後,執政的均非公族。這些異姓貴族如果長期執政變成世襲,就形成卿族。卿族執政的制度,無妨叫“卿族制”。

魯國實行的是公族制。有學者認為,這是因為魯國乃周公之後,遵守周禮,講究“親親”(重視血緣關系)和“尊尊”(維護等級制度)。其實這事與華夏或蠻夷什麽的沒有太大關系。比如在楚國,擔任令尹、司馬等要職的,就歷來是公子,只不過他們自己叫王子。

三桓,就是長期把持魯國政權的公族。到這次兵變,他們執政之久長達一個半世紀,歷經僖、文、宣、成、襄、昭六代。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魯國的國有資產逐漸地轉移到他們的名下,魯國的政治權力也逐漸地掌握在他們的手上。國君不被架空,才是怪事。

那麽,三桓又幹了些什麽?

初稅畝,作丘甲,作三軍,分公室。前三件在子產之前,後一件在子產之後。初稅畝就是初步實現稅畝制(按畝收稅),作丘甲就是普遍推行丘甲制(按丘征兵)。這兩項都已經動到根本,因此堪稱重大改革。[27]

改革的具體內容已無從稽考,但在當時,稅畝制被看作與民爭利,丘甲制的制定則據說是為了防止齊國侵略。因此可以肯定,目的和結果都是富國強兵。[28]

問題在於,強盛起來的魯國,是誰的?

三桓的。

所以,到子產執政的十九年前,魯國作三軍。魯國原本有兩軍。現在變成三軍,並不是增加一軍,而是把原來歸公室所有、由魯君指揮的兩軍打散,重新組建編制。新組建的三軍,季孫氏、叔孫氏、孟孫氏各掌一軍。不足的兵乘,三桓用自己的私家軍隊來補充。這在表面上看來,是他們為邦國做了貢獻,但這三軍的編制權和指揮權,在三家手裏。因此,他們其實是把魯國的國軍,變成了自己的家軍,故《左傳》稱之為“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29]

二十五年後,也就是子產鑄刑鼎的前一年,三桓再次瓜分了公室。他們把魯國的國有資產分成四股,季孫氏得兩股,叔孫氏和孟孫氏各得一股,然後每家提成給國君,其實不過蠅頭小利。堂堂一國之君,幾乎變成叫花子。[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