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變相的封建勢力【魏晉南北朝之門第】(第3/5頁)

中書舍人王弘為宋太祖所愛遇,謂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若往詣球,可稱旨就席。”及至,球舉扇曰:“若不得爾。”弘還啟聞,帝曰:“我便無如此何。”紀僧真幸於宋孝武帝,曰:“臣小人,出自本州武吏,願就陛下乞作士大夫。”帝曰:“此事由江斅、謝蕍,我不得措意,可自詣之。”紀承旨詣斅,登榻坐定,斅命左右移吾床讓客。紀喪氣而還,帝曰:“士大夫固非天子所命。”

士大夫在政治上的官爵以外,別有其身分與地位,此事從東漢以來已有之。【除卻道德、學問等問題不論。】惟東漢尚為名士,而至此遂成貴族。【名士及身而止,貴族世襲罔替。】然而士大夫特意裝身分的故事,至宋、齊以下而轉盛,【永明中,王儉與賈淵撰百家譜,譜學亦自此乃盛也。】這便是告訴我們,當時士族門第的界線,實已將次破壞了。還有一事可以見出當時士族門第勢力消長之朕兆者,便是朝廷禦史官之輕重。禦史本為朝廷振肅紀綱之官,當時士族既目無中央,自不樂於有此職。此在宋、齊時極顯見。

宋延顏之為禦史中丞,在任縱容,無所舉奏。王球甚矜曹地,從弟僧朗除中丞,謂曰:“汝為此官,不復成膏粱矣。”齊甲族多不居憲職,王氏分枝居烏衣者為官微減,王僧虔為中丞,曰:“此是烏衣諸郎坐處,我亦試為耳。”故齊明帝謂“宋世以來無嚴明中丞”。

但梁、陳以下,禦史官遂多稱職,此亦世族漸失地位之一征。

江淹彈中書令謝朏等,齊明帝稱為“近世獨步”。張緬居憲司,號勁直,梁武帝至遣工圖其像於台省。其它如張綰、到洽、孔休源、臧盾、江革、【皆在梁。】孔奐、袁憲、徐陵、宗元饒等,【皆在陳。】皆以任禦史舉職稱。

五、北方的門第

士族門第同時亦在北方留存,但北方的士族其境遇與南方不同。

一、南渡者皆勝流名族,在當時早有較高之地位,其留滯北方不能南避者,門望皆較次。【故思想上南渡者皆能言清玄,而留北者,皆較篤實。(時稱“鄙俗”。)】

二、南渡衣冠,藉擁戴王室之名義,而朘削新土,視南疆如殖民地。北方士族則處胡族壓逼之下,不得不厚結民眾,藉以增強自己之地位,而博得異族統治者之重視。故南士借上以淩下,北族則附下以抗上。情勢既異,其對各方態度亦全不同。

三、南方士族處於順境,心理上無所忌憚,其家族組織之演進,趨於分裂而為小家庭制。

宋孝建時,【孝武帝。】周朗【魏書劉駿傳以為周殷。】上書獻讜言,謂:“今士大夫父母在而兄弟異計,十家而七。庶人父子殊產,八家而五。其甚者,乃危亡不相知,饑寒不相恤。”隋盧思道聘陳,嘲南人詩曰:“共甑分炊飯,同鐺各煮魚。”【日知錄卷十三有“分居”一條論及此。】

北方士族處於艱苦境況下,心理上時有戒防,時抱存恤之同情,其家族組織之演進,趨於團結而為大家庭制。

宋書王仲德傳:“北上重同姓,謂之骨肉,有遠來相投者,莫不竭力營贍。”【南人則有鄰而各自為族者。】河北有薛、馬兩姓,各二千余家。【北史薛允傳。】薛安都,河東汾陰人,世為疆族,族眾有三千余家。【宋書。】楊播、楊椿兄弟,“一家之內,男女百口,緦服同爨。”【其家仕魏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魏書節義傳:“博陵李氏七世共居同財,家有二十二房,一百九十八口。”其它六世、五世、四世同居者甚多。又顏氏家訓謂:“北土風俗,率能恭儉節用,以贍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南北奢儉之風,亦因處境積慮而異。【家訓又雲:“江左不諱庶孽,喪室之後,多以妾滕終家事。河北鄙於側出,是以必須重娶。”此亦因家庭制度之大小而異也。】

故南方士族直是政治權利上之各自分占,而北方士族則幾成民族意識上之團結一致。當時異族視之,亦儼如一敵國,比之劉淵、石勒,不敢輕侮。

宋孝王關東風俗傳謂:“文宣之代,政令嚴猛,羊、畢諸豪頗被徙逐。至若瀛、冀諸劉,清河張、宋,並州王氏,濮陽侯族,諸如此輩,一宗近將萬室,煙火連接,比屋而居。獻武初在冀郡,大族蝟起應之。侯景之反,河南侯氏幾為大患,有同劉元海、石勒之眾也。”【南齊書:“劉懷珍,北州舊姓,門附殷積,啟上門生千人充宿衛,孝武大驚。”以為南方所少有也。又按:北史畢義雲傳:“畢家兗州北境,常劫掠行旅為州裏患。其家私藏工匠,有十余機織錦,自造金銀器物。”又北齊書循吏宋世良傳:“清河東南曲堤,為成公一姓蟠居。群盜多萃此。諺雲:‘寧度東吳、會稽,不歷成公曲堤。’”北方豪姓亦多仗暴力為奸利者。要之其自身具有一锺力量,與南方貴族仰賴於政治勢力者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