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最後的百年(第2/2頁)

反對教士專橫的偉大鬥士總是處在重重困難之中,但是他們要想維持自己的生存,就必須對所有的精神革新或科學試驗表現出不寬容。於是在“改革”的名義下,他們又犯了(或者確切地說,試圖犯)自己的敵人剛剛犯過的錯誤,敵人正是因為這些錯誤才丟掉原先的大部分權力和勢力的。

多少個時代過去了,生活本來是光榮的歷程,卻變成了一場可怕的經歷。這一切之所以發生,是因為迄今為止人的生存完全為恐怖所籠罩。

我重復一遍,恐怖是所有不寬容的起源。

無論迫害的方法或形式是什麽,它的起因都來自恐怖。它的集中表現可以從豎起斷頭台的人和向火葬柴堆扔木柴的人的極端痛苦的表情中看個明白。

我們一旦認清了這一事實,馬上就有了解決這個難題的方法。

人們在沒有恐怖籠罩的時候,是非常傾向於正直和正義的。

可是,到目前為止,人們很少有機會踐行這兩種美德。

我認為,我恐怕在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這兩種美德得到實現了。不過,實現美德是人類發展的必經階段。現在,人類畢竟是年輕的。是啊,太年輕了!年輕得可笑。人類這種哺乳動物在幾千年前才開始獨立生活。要求這類哺乳動物具備只有隨著年齡和經驗的增長才能獲得的美德,看起來似乎既不合理,也不公正。

何況,這種思想會使我們的觀點出現偏差。

當我們應該有耐心的時候,這種思想使我們憤怒。

當我們應該憐憫的時候,這種思想使我們口吐刻薄的話語。

在撰寫這樣一本書的最後幾章時,常常有一種巨大的誘惑力,那就是去充當悲哀的預言家的角色,做一點兒業余的說教。

千萬不要如此!

生命是短暫的,而布道卻容易繁冗。

既然沒法子用百字將要表達的意思敘述清楚,還是不說為好吧。

我們的歷史學家為一個重大錯誤感到愧疚。他們高談闊論史前時代,告訴我們希臘和羅馬的黃金時代,對所謂的黑暗時期則胡謅些廢話,還創作了歌頌比過去繁榮昌盛10倍的現代生活的狂想詩。

如果這些知識淵博的學者們偶然發現人類的某種情況似乎不適合他們巧妙組成的那幅畫面,他們就會低聲下氣說幾句道歉的話,嘟嘟囔囔地說:“很不幸,這種不理想的情況是過去野蠻時代的殘余,但時機一到,這種情況就會煙消雲散,如同公共馬車讓位於火車。”

這聽起來倒挺美好,可惜不是真實的。它可以滿足我們的虛榮心,使我們相信自己是時代的繼承人。如果我們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是古時住在山洞裏的人的當代化身,是叼著香煙、駕駛著福特汽車的新石器時代的人,是乘坐電梯到公寓大廈的穴居人——恐怕非常有益於我們的精神健康。

到那時,也只有到那時,我們才能邁出第一步。這一步是向那個還隱藏在未來山嶺中的目標邁進的。

只要這個世界仍然被恐怖所籠罩,談論黃金時代,談論現代和發展,完全是蹉跎時光。

只要不寬容是我們的自我保護法則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要求寬容幾乎就是犯罪。

等到像殺戮無辜的俘虜、燒死寡婦,以及盲目崇拜一紙文字這樣的不寬容成為荒誕不經的事情時,寬容一統天下的日子就降臨了。

這或許需要1萬年,或許需要10萬年。

但是,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它將緊緊跟隨人類獲得的第一次勝利——克服自身恐懼心理的載入史冊的勝利——而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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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裏的哲學家指的是蘇格拉底。公元前399年6月的一天,雅典監獄中年屆七旬的蘇格拉底就要被處決了。只見他衣衫襤褸,散發赤足,而面容卻鎮定自若。直到獄卒端了一杯毒液進來,他才停止與朋友的侃侃而談,接過杯子,一飲而盡。之後,他躺下來,笑著對前來告別的朋友說,他曾吃過鄰人的一只雞,還沒給錢,請替他償還。說完,老人安詳地閉上雙眼,永遠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