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子是怎麽過來的(第3/16頁)

我母親姓姬,一個老姓,好像不是滿族。她家是在北池子,她在那兒住。隆福寺街通到東四西大街的一個小胡同叫豆腐巷吧,胡同口有一個茶葉店叫“張一元”,胡同裏公共廁所旁邊有一個修表的,那是我的姨夫。我的兩個舅舅是在東安市場的十字街口那兒賣糖葫蘆的。當時那老東安市場您有印象嗎?

定:當然有印象了,小的時候最愛吃那兒的糖葫蘆。

印:老東安市場的北門往南和西門往東之間不是有一個交叉的十字路口麽,當時叫十字街,那十字路口有四個攤,其中有兩個攤是我的兩個舅舅。所以我吃糖葫蘆不用買。後來都沒有聯系了。

定:那時候賣糖葫蘆賺不到什麽錢吧?

印:那時候還小,不清楚。我家裏頭生活整個兒是富裕的,但是對我們不是那麽放開的,管得比較嚴。

定:您父親那時候滿族的習慣還多嗎?

印:有這習慣。比如我小時候我母親要出去,就得上我奶奶的屋裏頭請安去:“我要出去了”,回來以後要到老太太那兒報到。反正管我奶奶叫太太,但是還沒有管媽叫奶奶,沒有管父親叫阿瑪。我母親好像不是滿族。

定:大腳小腳?

印:大腳,改造腳。後來放腳了。

(1)父親的服裝生意

印:我父親念小學就念到四年級,他沒有承祖業,沒有做絨絹紙花也沒有納底子,他對這些活計不感興趣,他就是對於服裝特感興趣,他就去學服裝手藝去了,他就接受這個。他的師傅是在東單三條裏邊有一個官場胡同,叫周記服裝店,就是做手工的。這個人是個寧波人,所以我父親會說江浙一帶的話,而且學會了做南方的菜,那時候學徒不是都得端尿盆抱孩子做飯嘛,我父親三年零一節出師的時候19歲,他特別勤奮,他說學裁活怎麽學,就是人家都睡覺了他拿舊報紙練。在裁縫裏面拿剪子必須得有一定的技術,一般就是裁縫出師以後若幹年才有資格拿剪子,他沒出師在師傅家就拿剪子了,19歲的時候他就可以拿剪子了。有的人做一輩子裁縫沒拿過剪子,就是不會裁剪,只會做不會裁。

我父親主要是做女服。一般的裁縫分四類:皮衣服,呢子,綢子的,布的。他四種行當都能拿得起來,就是呢子的綢子的皮子的布的他都能幹。皮子的是最復雜的,裘皮大衣啊,你外頭看著那麽漂亮,實際裏面不是整塊的,都是一小塊一小塊,一點點拼上來的。你得按那紋,就是它那毛紋,拼那個花,你不能東一塊西一塊這麽弄,都得拉出來,拉出來以後再繚啊,這個一般人不會。

定:皮子的可不是不好做嘛,每個動物的毛長得長短順溜都不一樣。

印:對對,好多人都以為拿個整個的皮子就能做,不是那麽回事兒。羊皮那是無所謂了。

定:羊皮也一樣。我在內蒙古牧區插隊嘛,我們用羊皮做袍子的時候也得來回地對,也挺難的呢。

您父親手藝那麽好主要是因為他聰明,然後他又勤奮是吧?

印:勤奮。我們後來從崇文門外小市口國強胡同遷到了東四的豬市大街,就在東四西邊,貴人關(今桂花胡同)隆福寺那兒。我父親說那時候北京殺豬都在豬市大街一帶,他說:“我在那兒住了一年多我就沒聽過豬叫。”

定:為什麽呢?

印:就是說幹得很晚才能睡覺。人家殺豬的時間他都在睡覺,他就辛苦到那種程度。小時候我睡覺了他才回來,我上學去的時候他還沒起來,所以經常是……

印嘉佑的父親用舊料子為孫子縫制的小大衣

定:您父親在小市口的時候,裁縫鋪就已經開在城裏了是吧?

印:對。究竟是不是我祖父也跟著到了城裏住在豬市大街了,我不知道,先是搬到燈草胡同,也是東四南邊路東,禮士胡同旁邊吧。我的出生證還寫的出生在燈草胡同。

我父親學的這個手藝,後來我二叔也學的這個手藝,我一個表叔,就是我太太的娘家侄子,還有我九姑太太的兒子也是學裁縫的,都是學的這個手藝。他們這幾個人一塊兒幹,就在炒面胡同,知道吧?東四南邊路東。在那兒開始搞了一個作坊似的,就是沒有門面,到處攬活兒。我二叔手藝不太好,但是我二叔自學會說英語,他就上六國飯店、北京飯店去攬活兒,攬了活兒以後,我父親他們幾個人在那兒裁,完了找幾個徒弟幾個人一塊兒做,就這樣發展的。我聽怹說,怹那個資金是怎麽積累的呢?就是東堂子胡同有一個隴海鐵路的督辦,他家要做一件水獺大衣,用40條水獺,當時大概是一百大洋一條水獺。人家不放心,怕你偷皮子,就得讓他上他們家去做,就這樣做了一個月,就這手工錢,掙了一千塊大洋。就用這點資金,然後加上他們幾個人幹的攢的錢,民國二十年(1931年)就開了一個服裝店,叫北京華茂女子服裝商店,在東四南大街156號,電話是5局1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