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一位農夫點燃一百根火燭

管仲知道,齊國霸業絕非一木之材可以撐起,頭一項要務,必要廣求賢達而用。已經有齊桓公的首肯,新上任的宰相雖然人事不廣,但施行起來也得心應手。很快,八十位聰慧敏捷的遊士,離開臨淄城,滿載財帛,向各國奔去。帶著齊國求賢若渴的信息,也負有暗中打探各國情報的秘密任務,如果用現代的話來說,這是一批“外交情報人員”。由於管、鮑二人早已在各國交通要隘,設立了秘密情報點,或混跡於酒肆旅館,或托身於商行作坊。這麽多年過去,早對各國政局了如指掌,這些又為八十位遊士任務的完成,提供了重要的幫助。可想而知,此後從各個地方湧來齊國的,不僅是人才,還有許許多多情報資料。

另一項求賢的政令,便是選薦“秀民”。以往各國施行的多是世官制,如齊國的上卿高、國二氏,便世代承襲、主持國政。當然同時也有任官制並行其中,比如原來鮑叔牙等人被國君任命為少傅便是例子。但被任命之人僅限於“國人”中的“士”,近十倍於“國人”的“野人”(即野鄙農夫),卻因血緣出身而永遠被阻擋在仕途和從軍之外。

管仲開始撕開這張網,雖然“秀民”的人數有限,但畢竟是一個開始。這就是管仲心目中與世官制背道而馳的“賢人政治”,這開啟了戰國以後任人唯賢的濫觴,恐怕也是以後兩千年來科舉取士的源頭吧。

然而在當時,這是一個不易之舉,貴族就首先反對。但由於高、國二氏在之前的改革中,已獲得巨大的利益。遂投桃報李,領袖世族的二氏,贊成選薦人數區區的“秀民”,於是這項政策才得以實施。為了顯示這個政策的威嚴,管仲選擇在太廟舉行朝會,要求五屬大夫及其僚屬,“匹夫有善,可得而舉也”,當然,這也要托先王舊制的“合群叟,比較民之有道者,設象以為民紀”。集合各方老人,比較民眾中有道的人,樹立典範作為百姓的綱紀。有了這堂堂之言,地方官員便開始積極為齊桓公的霸業搜羅各種人才。

為了政策的持之以恒,管仲規定每年正月,五屬大夫及鄉長在述職時,要向國君報告舉薦賢人的成效。如發現有而不報,將定為“蔽明”、“蔽賢”之罪,屬五刑重罪了。

以上兩項都要假手於人,但庭燎取士之舉,卻是由管仲和齊桓公親自執行的。

齊桓公專門設立了一個招攬人才的機構,起名“庭燎”。西周時,重視等級禮儀,如果要迎接四方之士,就要用高規格的接待禮儀。古代邦國在朝覲、祭祀和商議軍國大事時,要在大庭中燃起火炬,也就是“庭燎”。

本來庭燎的數量按爵位高低是有所規定的:天子為一百,公侯為五十或三十不等。為招徠人才,齊桓公便僭用了天子的庭燎一百之數。但出乎意料的是,時間一天天過去,八十遊士和地方臣工都陸續報來佳績,但自己這一邊,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齊桓公實在想不明白,終於有一天,衛士報告有一個自稱“賢才”的人求見。

齊桓公心中一喜,兩月余不見動靜,今番終於有戲了。“舉庭燎迎接,不可怠慢,另外派人請仲父來商議”。

衛士遵令而行,燃起一百把庭燎大燭,煙火沖天。可是到了一看,是一個村野農夫。齊桓公很失望,但人都來了也不能立刻叫人走,只好敷衍地問,你有什麽本事啊。農夫回答說:“我只會九九術算。”齊桓公一聽急了:“什麽,你只會九九術算?那你求見寡人,所為何來?”

只見那農夫恭恭敬敬地行過禮,慢慢地說道:“小人也不覺得會九九術算是什麽本事,但卻想為主公排解一件大煩惱。”

“什麽大煩惱?”

“主公可曾想過,為何設如此隆重的庭燎之禮,以待賢才,卻無人應召?”

此話正中齊桓公所想,“你說,這是為何?”

農夫憨憨一笑,道:“賢才之所以不來,是因為齊國是名聞天下的大國,主公又是聲名遠播的國君,四方之士自認為比不上主公,所以才不敢來。九九術算,本就是微不足道之技,而小人又是一個村野之夫,然主公卻以庭燎之禮,厚待於我,那些真正的人才,還會擔心自己不受重用嗎?”

齊桓公聽罷,連聲贊嘆:“說得好,說得好。”

管仲趕來後,一聽經過,對齊桓公能從善如流大加贊揚:“泰山不拒壤石,才能成就其高;江海不拒細流,才能成就其大。主公此事處置明哲,天下賢士定會魚貫而入。”

果然,齊桓公厚待一個只會區區九九術算的農夫的故事,如插上翅膀,傳遍遠近。四方前來投靠的能人賢士,紛至沓來。

通過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短短四五年工夫,齊國就兵強馬壯、蓄勢待發。首都臨淄城的人口超過了四萬戶,有二十多萬人口。在這樣規模宏大的城市中,屹立著巨大的宮殿,裏巷縱橫,屋宇鱗次櫛比,肆市林立,男女熙熙攘攘,商賈遊人往來其間,是當時我國東方最大的經濟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