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六 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丞相陳平，是陽武縣戶牖鄉人。年紀小的時候家裏貧窮，喜歡讀書，有三十畝田地，單獨和哥哥陳伯一起居住。陳伯日常耕種田地，聽任陳平讓他在外出遊求學。陳平的身軀長得又高又大，而且相貌漂亮。有人對陳平說：“你家裏那麽窮，吃了什麽東西而肥胖成這個樣子？”他的嫂子嫉恨陳平不顧家庭，不從事生產，說：“也不過吃糠裏的粗屑罷了。有這樣的小叔子，還不如沒有。”陳伯聽到這些話，把他的妻子趕走而拋棄了。
等到陳平長成大人，應該娶妻的時候，富家女兒沒有人肯嫁給他的，娶窮家的女兒陳平也感到羞恥。過了很久，戶牖有個叫張負的富人，張負的孫女五次嫁人丈夫總是早死，沒有人再敢娶她。陳平卻想娶她。鄉邑中有喪事，陳平因為家裏貧窮，幫助料理喪事，以早去晚歸多出力為助。張負在喪家見到他，惟獨凝視身軀魁梧的陳平，陳平也因為這個緣故很晚才離開。張負尾隨到陳平家裏，他家就在靠外城墻的偏僻小巷裏，用破席當門，然而門外卻有很多貴人留下的車軌印跡。張負回去，對他兒子張仲說：“我想把孫女嫁給陳平。”張仲說：“陳平家裏很窮，又不從事生產勞動，全縣都譏笑他的所作所為，為什麽偏偏把女兒嫁給他呢？”張負說：“哪有相貌堂堂像陳平這樣的人會長久貧賤呢？”終於把孫女嫁給了陳平。因為陳平家裏窮，張負就借給他錢行聘禮，又給他購買酒肉的錢娶妻進門。張負告誡孫女說：“不要因為陳家貧窮的緣故，侍奉人家不恭謹。侍奉哥哥陳伯要像侍奉父親一樣，侍奉嫂子要像侍奉母親一樣。”陳平娶了張家的女兒以後，資用日益寬裕，交遊的範圍越來越廣。
鄉裏祭祀社神，陳平做主刀分肉的人，他把祭肉分得非常均勻。父老們說：“好，陳家小子主刀分祭肉公平！”陳平說：“唉，假如讓我陳平治理天下，也會像分割這塊肉一樣公平呢！”
陳涉起義以後在陳縣稱王，派周，平定魏地，扶立魏咎作為魏王，和秦軍在臨濟交戰。陳平本來在這以前已經辭別哥哥陳伯，隨從一些少年前往臨濟侍奉魏王咎。魏王任命他為太仆。陳平向魏王獻計，魏王不聽；又有人讒害他，陳平只好逃走。
過了很久，項羽攻城略地到達黃河邊，陳平前去投靠，隨他入關打敗秦軍，項羽賜給陳平卿級爵位。項羽東歸，在彭城稱楚霸王，漢王回軍平定三秦，揮師東進，殷王背叛楚國。項羽於是封陳平為武信君，讓他率領魏王咎留在楚國的部隊前去鎮壓，陳平降服殷王以後就回軍了。項王派項悍拜陳平為都尉，賜給黃金二十鎰。沒過多久，漢王攻占殷地。項羽大怒，準備殺掉平定殷地的將軍官吏。陳平害怕被殺，就封存好項羽賜給的黃金和印綬，派人送還給項王，而陳平只身帶劍抄小道逃走。渡黃河時，船夫看他是魁偉的美男子，只身獨行，懷疑他是逃亡的將領，腰中應當有金玉寶器，眼睛盯住他不放，想殺掉他。陳平害怕，於是解開衣服赤身露體幫助船夫撐船。船夫知道他一無所有，就打消了殺他的念頭。
陳平於是到修武投降漢軍，通過魏無知請求會見漢王，漢王召他進帳相見。當時萬石君石奮是漢王的中涓，接受陳平進謁，他引導陳平拜見漢王。陳平等七個人同時進去見漢王，漢王賞賜他們酒食。漢王說：“吃完了，到賓館休息去吧。”陳平說：“我是為要緊的事而來，所要說的話不能超過今天。”於是漢王和陳平交談從而喜歡他，問道：“你在楚軍擔任什麽官職？”陳平說：“當都尉。”漢王當天就任命陳平為都尉，讓他做自己坐車時的陪乘人，主管監護軍隊。眾將領一片喧嘩，說：“大王當天得到楚國的一個逃兵，還不知道他的本領高低，就跟他同乘一輛車，反而讓他監督軍中的老將！”漢王聽到這些議論，更加寵信陳平。於是與陳平向東去討伐項王。到達彭城，被楚軍打敗。漢王率軍退回，沿途收集散兵到達滎陽，任命陳平為亞將，隸屬於韓王信，駐紮在廣武。
絳侯、灌嬰等都讒害陳平說：“陳平雖然是個魁偉美貌的男子，也不過像點綴帽子的美玉罷了，他腹內未必有奇才大略。我們聽說陳平在家的時候，和他嫂子私通；事奉魏王不能容身，逃亡歸附楚王；歸順楚王不相合，又逃亡歸附漢王。如今大王器重他，授予高官，讓他監護軍隊。我們聽說陳平接受將領們的錢財，給錢多就得到好的職位，給錢少就得到次的職位。陳平，是個反復無常的亂臣，希望大王明察。”漢王對陳平產生了懷疑，召見魏無知進行責問。魏無知說：“我所說的是才能，陛下所問的是品行。如今有尾生、孝己那樣高尚的品行，而對於戰爭的勝負沒有任何用處，陛下哪裏還有閑暇使用他們呢？楚漢相互對抗，我推薦善於出奇謀的人士，只考慮他的計謀是否真有利於國家罷了。至於與嫂子私通和接受錢財，又有什麽值得懷疑呢？”漢王召來陳平責備說：“先生侍奉魏王不相合，於是投奔楚王，歸楚不相合，如今又跟隨我，講信義的人原本就是這樣三心二意嗎？”陳平說：“我侍奉魏王，魏王不能采納我的計謀，所以離開他去侍奉項王。項王不能信任人，他所信任、寵愛的，不是項氏宗族就是妻家兄弟，雖然有奇才也不能任用，我於是離開楚王。聽說漢王能夠啟用人才，所以歸順大王。我空身前來，不接受錢財就沒有辦事的費用。果真我的計謀有值得采納的，希望大王采用；假如沒有值得采納的，錢財都還在，請允許我封存好輸送給官府，請求離去保全我的屍骨。”漢王向陳平道歉，並給予豐厚的賞賜，任命他做護軍中尉，監督所有的將領。眾將這才不敢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