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六 刺客列傳第二十六

曹沫,是魯國人,憑勇敢和力氣,侍奉魯莊公。莊公喜歡有勇力的人。曹沫擔任魯國的大將,和齊國交戰,三次都失敗了。魯莊公害怕了,就獻上遂邑的土地,來跟齊國講和。但仍然用曹沫作大將。齊桓公答應跟魯國在柯地會見並訂立盟約。

桓公與莊公在盟壇上訂立盟約後,曹沫突然拿出匕首來挾迫齊桓公。桓公左右的人沒有誰敢抗拒,卻問曹沫說:“您將要幹什麽?”曹沫說:“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以大國侵略我魯國,也太過分了!現在魯國的城墻一被毀壞,就會壓在齊國的境內,國君你該考慮過這情況吧!”桓公於是答應全部歸還魯國被侵占的土地。話說出後,曹沫便扔掉匕首,走下盟壇,回到面向北邊的群臣們的位置,臉色不變,言談像平時一樣。桓公很惱怒,想要違背齊魯的盟約。管仲說:“不可以。只貪些小利而圖自己快樂,自己在諸侯面前喪失信用,便會失去天下的援助,不如把土地還給魯國。”於是桓公就照約定分割出在魯國所侵占的地方。曹沫三次戰敗所失去的土地,全部還歸給了魯國。從此以後又過了一百六十七年,吳國有專諸的事跡。

專諸,是吳國堂邑人。伍子胥從楚國逃亡到吳國的時候,他知道專諸的才能。伍子胥見到吳王僚以後,用攻伐楚國的種種益處來遊說吳王,吳公子光說:“那伍員的父兄,都死在楚國。而伍員勸大王攻打楚國,只是想為自己報私仇而已,並不是真正為吳國著想的。”吳王於是停止攻伐楚國。伍子胥知道公子光正想謀殺吳王僚,便說:“那公子光呀,將有內亂野心,還不能用對外用兵的大事去勸說他。”便推薦專諸給公子光。

公子光的父親是吳王諸樊。諸樊有三個弟弟:大弟叫馀祭,二弟叫夷繻,三弟叫季子劄。諸樊知道季子劄賢能,就不扶立自己的兒子作太子,依次傳位給他的三個弟弟,想在最終讓國給季子劄。諸樊死了以後,傳王位給馀祭;馀祭死後,傳王位給夷繻;夷繻死後,應當傳王位給季子劄,季子劄卻逃走不肯繼承王位,吳國人就擁立夷繻的兒子僚為吳王。公子光說:“如果是以兄弟為順序呢,季子應當即位,必定要以兒子嗣位吧,那麽公子光才是真正的嫡系後代,應當繼位。”所以曾暗中招養謀臣,以求立為吳王。

公子光得到專諸以後,很好地用對待客人的態度對待他。吳王僚九年,楚平王死了。那年春天,吳王僚想乘楚國有喪事,派他的兩個弟弟公子蓋馀和公子屬庸,率兵圍攻楚國的飅地;又派延陵季子到晉國去,來觀察諸侯國的變化。楚國發兵斷絕吳將蓋馀、屬庸的退路,吳國的兵馬不能回國。這時候,公子光對專諸說:“這個時機萬不可失,現在不爭取,哪裏會有成就呢!況且光是真正的王位繼承人,應當即位。季子即使以後回來,也不會廢除我的。”專諸說:“吳王僚自然可以殺死。他母親年老、孩子幼小,兩個弟弟又率兵攻伐楚國,被楚軍斷了退路。現在吳國正是外面被楚國困擾,而朝廷內又沒有忠直的大臣,這樣就沒有辦法對付我們了。”公子光叩頭說:“我公子光的生命就是您的生命。”

四月丙子這一天,公子光預先埋伏全副武裝的兵士在地下室中,並準備好酒筵請吳王僚赴宴。吳王僚派他的兵士排成隊伍,從宮廷一直到光的家中,所有門戶台階左右各處,都是吳王僚自己的親戚。他們夾道侍立,手裏都拿著兩刃小刀。酒喝到盡興以後,公子光假裝腳痛,走到地下室裏,叫專諸把匕首放在烤熟的魚腹中,把它端進去。已經到了吳王僚面前,專諸擘開魚腹,就拿那把匕首去刺殺吳王僚,吳王僚立刻被刺死了。左右武士也殺死了專諸。一時,王族的人紛擾混亂。公子光出動他預先埋伏的兵士,來攻擊跟從吳王僚的人士,全部消滅了他們。於是公子光自立為王,這就是吳王闔閭。闔閭於是封專諸的兒子為上卿。

從這以後又過了七十多年,晉國有豫讓的事跡。

豫讓,是晉國人,從前曾經侍奉範氏和中行氏,但沒有什麽名聲。他離開後去服事智伯,智伯很尊重寵信他。等到智伯攻伐趙襄子,趙襄子和韓、魏合謀消滅了智伯。滅了智伯以後,他們就按三份瓜分了智伯的土地。趙襄子最怨恨智伯,所以把智伯的頭顱塗上油漆,作為飲酒器皿。

豫讓逃到山中,自嘆說:“唉!士人應當為知己的人獻出生命,女子應當為喜愛自己的人修飾容貌。現在智伯了解我,我必定為他報仇而死,來報答智伯,那麽我的靈魂就無愧了。”於是豫讓改換姓名,扮做一個犯罪受刑的人,潛入趙襄子的宮中粉刷廁所。身上帶著匕首,想乘機刺殺襄子。趙襄子上廁所,心中一驚,就命左右捉住並審問那粉刷廁所的人,才知就是豫讓。他衣內藏著短劍,說:“要為智伯報仇!”趙襄子左右的人都要殺死豫讓。襄子卻說:“他是個有義氣的人,我以後小心回避他就是了。況且智伯死了,沒有後代,他的家臣想為他報仇,這是天下的好人呀!”結果釋放了他,讓他離開。過了不久,豫讓又全身塗漆,使身體長滿漆瘡,吞炭使聲音變得吵啞,讓自己的形狀不能被人辨認出來。他在街上討飯,連他的妻子也不認識他了。他走去見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辨認出是他,說:“你不是豫讓嗎?”豫讓說:“我就是。”他的朋友為他流淚說:“憑您的才能,委身去侍奉趙襄子,趙襄子必定會親近寵信您的。等他親近寵信您了,您便可為所欲為,這樣不是更容易嗎?何苦要摧殘自己的身體,醜化形狀,像這樣想去報復趙襄子,不也困難嗎?”豫讓說:“既然已經委身服事別人,又還想殺他,這便是懷了不忠之心來侍奉他的君主。我這樣做雖然很艱難,但是所以要這樣做的原因,就是要使天下後代作為臣子們的懷有二心去侍奉他們君主的人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