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絕代雙驕 二十 魏裂東西

高歡處處學著爾朱榮,卻萬沒想到自己立的孝武帝也跟爾朱榮立的孝莊帝一樣,不甘心做傀儡。

孝武帝表面言語不多,內心明白得很,他這皇位是高歡施舍的,就猶如一個工具,用了以後隨時可能就地一扔。丟了皇位是輕的,以高歡的手段,有朝一日皇帝的價值榨取幹凈,下場必然是小命玩完。

說來也是高歡操之過急,殺叛將的“慣例”使他在朝中樹敵不少(往往一時順風難免會造成錯覺,讓人犯下悔之莫急的錯誤)。侍中斛斯椿是叛殺爾朱世隆的主謀,對高歡又忌又怕。他與孝武帝的堂弟元寶炬、中軍將軍王思政等人便勸孝武帝除掉高歡。孝武帝外出遊獵,常常帶上斛斯椿隨行,與他一同商討密謀。

高歡從懷朔鎮交結朋黨開始,在爾朱榮手下經營多年,朝廷內外很多將領都已依附於他。只殺高歡是無濟於事的,孝莊帝就是前車之鑒。孝武帝的計劃,是拉攏非高歡嫡系和反高歡的勢力來對抗高歡,把他扳倒。他與賀拔嶽秘密聯絡,又把賀拔勝外派到南部邊境做荊州刺史,扶植這兩個外部力量,以備將來必要時能有所接應。

接著,他又打算策反司空高乾。高乾是高歡信都起兵的堅定支持者和擁護者,其弟高敖曹又是助高歡擊敗爾朱兆的功臣,按理是不可能幫著皇帝反高歡的。孝武帝也有他的辦法,他在宮中華林園宴請群臣,酒席散後把高乾單獨留下,態度殷切地要他表忠心、立盟約。高乾多喝了幾杯,並未細想,拍拍胸脯說自己“以身許國”,與皇帝誓為兄弟。可過了一段時間,他看出皇帝圖謀高歡,就提醒高歡早做防備,跑到並州勸高歡幹脆受禪稱帝。

高乾吃力不討好。高歡拒絕了高乾的勸進,轉過頭聽說他與皇帝早有盟約,心生厭惡,便把他的言行出賣給了孝武帝。孝武帝找高乾來當場對質,弄得高乾瞠目結舌,大呼冤枉:“臣以身奉國,義盡忠貞;陛下既立異圖,而乃雲臣反覆。以匹夫加諸罪,尚或難免,況人主推惡,復何逃命。欲加之罪,其無辭乎?”

孝武帝賜死了高乾,又秘密派人謀殺高敖曹兄弟。高敖曹先一步得到消息,抓住了皇帝的殺手,截獲了殺他的密詔,帶著十幾個隨從跑到晉陽投奔高歡。高歡裝作不知情,見了密詔,與高敖曹抱頭痛哭:“天子枉害司空哪!”把自己的幹系脫了個一幹二凈,卻讓高敖曹兄弟與孝武帝結下了不共戴天的殺兄之仇。簡簡單單兩出戲,高歡便達到了一石三鳥的目的:借孝武帝之刀殺了首鼠兩端的高乾;讓猛將高敖曹從此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命;還賣了個情面給孝武帝,使他形成錯覺,放慢了針對高歡的行動。

那廂皇帝猜不透高歡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這廂高歡可是緊鑼密鼓地掃除異己,君臣之間台面上平平淡淡,腳底下機關算盡,磕磕絆絆。高歡的右丞翟嵩獻計,暗中離間侯莫陳悅,讓他和賀拔嶽在關中內訌,然後坐收漁翁之利。

侯莫陳悅是傳統的鮮卑武夫(侯莫陳是三字姓,孝文帝改姓時改為單姓“陳”,但侯莫陳悅世居河西胡人雜居地區,並沒有接受漢化改制,從姓氏到籍貫仍然保留了鮮卑傳統),不懂什麽戰略大義,萬事利益第一。翟嵩一說投靠高歡有好處,他便不顧與賀拔嶽同事多年的情誼,想著法子準備幹掉賀拔嶽。

賀拔嶽這時候屯兵平涼,基本收服了整個關中、隴右的人心。惟獨靈州(今寧夏靈武西南)刺史曹泥依附高歡,不聽他調遣,令他不爽。他便邀了侯莫陳悅,會兵高平(今寧夏固原),一同討伐曹泥。兩人的軍隊走到河曲,侯莫陳悅請賀拔嶽進帳議事,乘他大意,命部下將其斬殺。賀拔嶽叱咤關中五年,帳下強將如雲,竟然就這麽稀裏糊塗死掉了。(高歡對付異己果然是厲害)

賀拔嶽的部將群龍無首,退到平涼。眾人議論紛紛,有的說從荊州召賀拔勝來領軍,有的說幹脆放棄關中、東投朝廷,最後還是都督趙貴提議:“宇文黑獺英才蓋世,賞罰嚴明。若迎而奉之,大事可濟。”(趙貴日後在宇文泰的六大柱國中排名第四,乃是西魏響當當的實力派人物)另一名都督杜朔周(他是赫連氏的後代,後來改名赫連達,與鮮卑人杜洛周沒有親緣關系)表示贊同,並親自飛馬去請宇文泰。

宇文泰此時不在隴西,也不在長安,而是鎮守在北面的夏州(就是以前大夏的國都統萬城),擔任夏州刺史。他聽說賀拔嶽被侯莫陳悅所殺,當下便意識到身上的擔子沉重,說了一句:“難得而易失的東西,乃是時機。若不早赴平涼,眾心將會叛離。”他立即帶了部下,以輕騎趕往平涼,又命杜朔周先行據守彈箏峽(又名彈箏谷,今寧夏涇源東),安撫逃散的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