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絕代雙驕 二三 爭奪洛陽

宇文泰與高歡的攻守之勢,一時逆轉。西魏大統三年(公元537年)的冬天,宇文泰將各州征集的兵士與東魏降卒一同編入大軍,分三路向關東發動全面反攻:主力部隊約步騎兵兩萬,由馮翊王元季海與獨孤信率領,開往洛陽;南路由洛州刺史李顯率領,奔赴荊州;北路由賀拔勝、李弼率領,渡過黃河,進圍河東重鎮蒲阪。

東魏遷都,不但全面拆卸了宮城磚木運往鄴城,還強令洛陽百姓四十多萬戶隨行北上,附近各城只剩少量兵士把守。高歡失利的陰影彌漫著黃河兩岸,西魏一來進攻,東魏軍的心防頓時瓦解。西起新安,東到梁州(今河南開封)、滎陽,南至潁州(今河南長葛)、豫州(今河南汝南),北抵汾州(今山西吉縣)、絳州(今山西新絳),東魏守將非降即敗。在攻克各城的過程中,西魏湧現出宇文貴、韋孝寬等多位名將,包括東魏驍將堯雄在內的援兵都吃了敗仗(堯雄曾在邊境接觸戰上擊退過南梁陳慶之的進攻,是唯一在戰場上打敗“白袍將軍”的大將)。退守洛陽的大將高敖曹也被迫繼續撤出城防不備的城池,北渡黃河,避開西魏鋒芒。獨孤信的軍隊沒有遇到有力的抵抗,長驅直入洛陽金墉城,奪取了這座昔日舊都。

然而,過快的勝利與過順的進展卻給西魏大軍埋下了潛在的危機。此次出關,真正來自關中的兵力不足兩萬,受降的兵力超過了半數,加之軍隊每攻下一城,都得分撥兵將把守,兵力被迫分散,戰鬥力也大打了折扣。所謂“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宇文泰的麻煩大了。

更何況,他的對手高歡,絕不是一個會被氣勢嚇倒的人。高歡之所以不立即采取行動,任由西魏軍席卷河南,一來自然是因為兵敗不久,急需幾個月的緩沖時間恢復元氣,二來也未嘗沒有“以退為進,將計就計”的意味。

高歡起兵河北,之後又大量收編了爾朱氏的軍隊,支持他的勢力集中在河北和山西兩處,洛陽周圍的河南地區向來對他不是很服,這本是驅使他遷都的因素之一。既然宇文泰想要攻打洛陽,過一把復舊都的癮,那就不妨遂他的願,順便借他之手鏟除異己,該降的降,該死的死。等宇文泰幫完忙,高歡便要亮出最後一劍,將一個“嶄新”的河南,收為己有。

東魏元象元年(西魏大統四年,公元538年)二月,駐守在虎牢的侯景首先發難。西魏守兵不足以抵抗侯景主力,一月之間,將領紛紛棄守,侯景迅速恢復了梁、潁、豫等州,將戰線推到洛陽以東。

七月,在晉陽休整完畢的高歡命侯景與高敖曹合兵一處,進入洛陽,高歡親率大軍為後繼,準備隨時接應。殘忍的侯景放火大肆焚燒洛陽內外的官宅、佛寺、民居(一代北魏都城就此化作殘垣斷瓦。九年後,東魏官員楊衒之受命來到這裏,目睹一番蕭條景象,感嘆世事無常,追憶往昔繁華,才寫下了傳世千古的風物筆記——《洛陽伽藍記》),並包圍了獨孤信等人守衛的金墉城(金墉城位於洛陽城西北)。金墉城岌岌可危,獨孤信向關中緊急求救。

長安方面的西魏文帝正打算去洛陽祭奠先帝陵園呢。收到戰報的宇文泰不得不改變計劃,請文帝改謁陵為親征,由尚書左仆射周惠達輔佐太子元欽留守長安,命李弼和達奚武率領一千鐵騎為前驅,火速增援獨孤信。東西魏第三場大規模的接觸戰開始了。

八月,宇文泰主力到達洛陽西面的谷城,離金墉城約五十裏。東魏大將莫多婁貸文與可朱渾道元不聽侯景等人的勸阻,率領部眾貿然出擊,黑夜中與李弼、達奚武相遇,措手不及,莫多婁貸文兵敗被殺,可朱渾道元單騎脫身,東魏軍先敗一陣。

經驗豐富的侯景心知西魏軍士氣正旺,硬碰硬賺不到任何好處。宇文泰進軍瀍水以東、近在咫尺的消息傳來,他與高敖曹等人連夜解除了金墉城的圍,向北撤退。

次日清晨,機警的宇文泰發現侯景營帳已空,馬上率領一支輕騎兵追趕。臨行前,他命大隊人馬到金墉城與獨孤信會合,然後全軍跟進。

宇文泰來到黃河邊上,眼前一片令人震懾的場面:東魏的步騎方陣北據河橋,向南綿延至洛陽城北的邙山腳下,塵土飛揚,不計其數。侯景在此已經恭候多時了!

以宇文泰一貫的作風,他只會打自己有準備的仗,而不會輕易跟從對手的步調,落入對手的圈子裏。或許是一路的勝仗令他信心百倍,眼下又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兩軍很快攪合在一起,戰成一團。東魏軍以逸待勞,人數也占據絕對優勢,不一會兒就把西魏的數百輕騎兵沖得七零八落。

亂戰中宇文泰的戰馬被流矢射中,驚慌奔逃,不知所往。宇文泰不慎墜地,東魏追兵圍攏上來,身後的西魏都督李穆情急生智,飛身下馬,一面揮鞭抽打宇文泰,一面大罵:“狗奴才,你頭頭去哪裏了,怎麽一個人在此處?”宇文泰被打得滿地翻滾,東魏士兵見他這副慘樣,以為是個普通兵卒,也就不予理睬,把他放過。李穆保護宇文泰上馬,逃出了東魏軍的包圍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