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絕代雙驕 二五 邙山的遺憾

屹立於懸巖巨壑之上的玉壁城,仿佛命中注定要成為高歡的傷心地,這一次僅僅是個開始。高歡的排山之勢唬不了跟隨宇文泰出生入死的王思政,高歡的勸降書以並州刺史之職為餌,也打不動王思政。王思政的回信詰問高歡:“可朱渾道元倒是降了很久了,怎不見您老兄給他封個刺史哪?”

可朱渾道元出自懷朔鎮,與高歡有舊交。他在侯莫陳悅帳下與宇文泰對抗,失敗後投奔了高歡,其實算不得降。高歡只封他了車騎大將軍,他便非常滿意,死心塌地效力於東魏。王思政的問話挑起高歡心中無名怒火,他下令圍攻玉壁,非要擒住王思政不可。

王思政守禦得當,攻城戰持續了九天,沒有一點進展。到了第九天上,天色大變,突降暴雪。東魏軍隊準備不足,士兵大批凍傷凍死,糧草供應也困難起來。高歡無奈,只能撤圍,回到晉陽後氣惱不過,任命可朱渾道元為並州刺史,回應王思政的“挑釁”。

一波方平,一波繼起。玉壁之戰次年,東西魏主力在河南邙山再燃戰火。這場戰役的直接導火線,是東魏的虎牢守將、北豫州刺史高仲密向西魏獻城,間接導火線,則與高歡那位好色的世子高澄脫不開幹系。

高仲密本名高慎,是高乾的弟弟,高敖曹的哥哥,與高敖曹一樣以字行世。平心而論,高歡對高家兄弟是不錯的(或許借刀殺掉高乾讓他多少有些愧疚吧),東魏的漢人將領得到的待遇,無出其右。(高歡的血緣是漢人,卻已完全鮮卑化,又娶了婁昭君這位純粹的鮮卑女子為妻,潛意識裏認為鮮卑高尚而漢人卑賤。關東漢人與鮮卑人數量相仿,作為統治者,他得調和兩方關系。他跟鮮卑人說:“漢人是你們的奴婢,男人耕地,女人織衣,供你們吃穿,讓你們溫飽,你們為何欺負他們呢?”又跟漢人說:“鮮卑人是你們的傭客,得了你們的衣食,為你們打仗,使你們安寧,你們為何憎恨他們呢?”這樣的勸誡短期內確實有緩解矛盾的效果,可人為劃定等級貴賤,造成了民族之間的長期對立,到了高歡的子孫輩時,各種弊端終於暴露無遺)高仲密本來沒有任何叛變的動機,之所以走上“投敵”之路,得感謝高澄同學的“特別關照”。

經歷了相府風波的高澄雖然有所收斂,但到處留情的惡習並未更改。高仲密在晉陽任禦史中尉時,一個偶然的場合,高澄見到他的妻子李氏,驚為天人,便上前挑逗。李氏不從,竟被高澄扯破了衣裳,李氏脫身回家哭訴,弄得高仲密寢食難安。

高仲密與高澄此前已有積怨。高仲密的前妻是吏部郎崔暹的妹妹,高仲密休棄了崔氏,改娶李氏為妻,與崔暹由親家變成了仇家。崔暹呢,正好是高澄身邊的紅人,《麟趾格》的制訂,就有他的功勞。高仲密在選任禦史的問題上與高澄多次發生沖突,懷疑是崔暹在背後構陷,一直提心吊膽地防著高澄。現在高澄看上了李氏,高仲密半是氣憤,半是害怕。高歡派他出鎮虎牢,他便暗暗有了外逃之心。高歡有所察覺,下令由虎牢鎮城奚壽興負責軍事,高仲密只管民務。高仲密別無選擇,索性殺了奚壽興,連人帶城投降西魏。

虎牢在洛陽以東,扼守著北上山西與河北的兩條要道,進可攻,退可守,是兵家必爭之地。河橋邙山之戰,侯景就是從虎牢發起反擊,一舉扭轉東魏的被動局面。宇文泰意外收到如此厚禮,自是難以掩飾興奮之情,他親率大軍,命李遠為前驅,到洛陽接應高仲密,又派於謹攻下柏谷(今河南偃師東南),進圍黃河岸邊的河橋南城。

這一系列行動,發生在大統九年(東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的二月中到三月初。宇文泰發兵的地點,是在關中的華州,從收到高仲密的降書到抵達河橋,至少用了二十天。這足以讓高歡在晉陽從容調集十萬大軍,趕到黃河北岸。

根據戰後傷亡情況判斷,宇文泰全軍的數量,與高歡相當,或是稍稍處於劣勢。宇文泰的戰略目的是接收虎牢,打通潼關-弘農-洛陽-虎牢的河南一線,然後才是與河北的高歡抗衡的問題。為阻止高歡迅速進兵,他退到西面的瀍水,從黃河上遊順流放下點火的船只,要燒毀河橋。高歡也有對策,部將斛律金派人在河裏排起一百多艘小艇,艇上裝載鐵鏈,火船一旦靠近,就用鐵鏈鎖住,鐵釘釘死,拖到岸邊。河橋得以無恙,高歡大軍順利渡過黃河,來到了五年前兩軍交戰的場所——邙山。

五年裏,高歡的戰術思想顯然又有了提高,沙苑冒進的那位高歡已不見了蹤影。他絲毫不著急追擊宇文泰,而是在邙山前布下陣勢,一連好幾天,沒有動靜。兩軍隔邙山相持,時間似乎停止了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