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侯景之亂 八 反客為主下江東

渡過淮水後,侯景與他的殘兵敗將就進入了梁國的地界。無所適從之際,附近的馬頭戍主劉神茂前來獻計,勸他奪下壽陽城,暫作落腳之地。

劉神茂與守衛壽陽城的韋黯素來不和,有意利用侯景報復韋黯。侯景窮途末路,想不了太多,先占塊地再作計較。於是他領兵來到壽陽城下,向城內叫門。

守將韋黯是名將韋叡的小兒子,可卻完全沒有老爹的風采。他開頭還說未曾接到聖旨,不予接納。侯景派人以梁武帝所封的河南王身份相要挾,聲稱侯景若有差池,朝廷必會查辦怠慢之人。韋黯害怕,便開門迎接侯景。侯景毫不客氣,一進城就把韋黯踢到一邊,奪了壽陽的軍政大權。

侯景總算是又有了地盤,但畢竟剛脫險境,力量薄弱,不敢放肆。他向建康上表,請求梁武帝對自己戰敗失地進行處分。

梁武帝有足夠的理由處分甚至逮捕侯景。侯景許諾的十三州之地,一點沒兌現,部隊也只剩下微不足道的八百人,還同時被東西兩魏視為仇敵。寬容侯景,不僅沒有任何好處,而且還會成為恢復與北朝友邦關系的障礙,帶來外交上的麻煩。(梁武帝在兵敗寒山後,已經派人與高澄秘密聯絡,打算恢復邦交)

不過梁武帝並沒有對侯景落井下石,他沒處罰侯景,反倒直接任命侯景為南豫州牧(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州牧是漢代的官職,梁國的州長官應為刺史,不知道梁武帝為何頭腦“發昏”,給侯景弄了這麽個古怪的頭銜),原本打算派到壽陽當南豫州刺史的鄱陽王蕭範改任合州(即合肥)刺史。何敬容、蕭介等大臣紛紛進諫認為不妥,梁武帝一概不聽。鑒於侯景新敗,物資有所不足,他又給侯景送去大批軍用物資。

梁武帝的一系列優撫,就他而言並不奇怪,他思量的是:收留侯景這樣的北朝叛將,可以向北朝人發出一個信號,南方的梁國寬宏大量,歡迎北方人才南下投奔;侯景軍事經驗豐富,擅長對抗北朝的軍隊,也可以幫助梁國訓練一支強大的軍隊。更何況,梁武帝的為君之道一向如此,在他手底下做官,犯再大的錯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對侯景的做法,只不過是這種慣性的體現,談不上特別的恩寵,至多有一點憐憫而已。

可是侯景哪經過這個啊?侯景自出道以來,一直是刀口舔血,爾虞我詐,活人踩在死人的屍體上,槍林箭雨裏求生存。他服侍過的領導中,爾朱榮是對他最好的;高歡跟他有同鄉之誼,卻不能以誠相待;高澄是個混蛋,屁股還沒坐穩就張羅著要消滅他;宇文泰則更加陰險地白白奪去了他的地盤。侯景所處的是狼的環境,他所信奉的是狼的法則,他的思維也只能是狼的模式。現在梁武帝對他寬厚仁慈,他怎能不感到措手不及呢?

一個從未接受過愛的人,一輩子承受著欺騙和利用。有一天突然有人對他施以關愛,他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懷疑和抗拒的。因為他不敢再輕易相信別人,過去的經驗告訴他,相信別人的關愛,只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梁武帝一心恩澤侯景,指望侯景會更加忠心,為他所用,沒想到適得其反,越是恩待越是讓侯景起疑。這種微妙的心情雙方不會說破,就像一個房間裏堆滿了火藥,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

有人朝房間裏丟進一粒火苗,點爆了火藥。這個人叫作高澄。

梁武帝的侄子蕭淵明做了東魏的俘虜,被送到了鄴城。東魏待他不錯,照樣讓他吃吃喝喝,醉醉醺醺。高澄心想成天養這麽個飯桶也不是個事兒,得讓他發揮點余熱。他把蕭淵明找來,跟他說:“我國與你梁國和好十多年,莫明其妙成了仇敵,何苦來著?我看這也不是你們皇帝的本意,都是讓侯景那家夥煽動的。如果兩國重修舊好,那麽我就送你們回家。”

蕭淵明一聽這感情好,便給叔叔梁武帝寫信,說:“高澄是個大好人,只要兩家通好,就送我回國。”派親信夏侯僧辯把信送往建康。

梁武帝讀完侄子的親筆信,哭了,哭得聲淚俱下。盡管有大臣認為事出蹊蹺,他仍然毫不猶豫地回信,答應跟東魏講和,並煩勞夏侯僧辯再跑一趟,把信送到東魏。

夏侯僧辯走到壽陽,被侯景截住,盤問出了全部詳情。

侯景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他給梁武帝上奏,替梁武帝分析說:高澄偶然取勝,便來求和,是擔心西魏乘虛進攻;當年北魏強盛時,還被梁國在鐘離打了個落花流水,現在魏國是兔子尾巴,不足為慮,一旦通和,將來後悔莫及。

奏折遞上去,沒有起什麽作用。梁武帝救侄子要緊,對侯景的意見不理不睬,反而派使臣到東魏吊唁高歡。侯景急了,又上一奏,直接把話挑明:“臣與高氏,勢同仇隙。如今陛下與高氏通和,將置臣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