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侯景之亂 十二 高澄身死之謎

高澄的這一套是跟南朝學的,只是進行了簡化。南朝權臣篡位,一般分四步走:一、加殊禮;二、封公爵,備九錫,位在諸侯王之上;三、進位王爵;四、舊帝禪位。宋、齊、梁以來的三朝,無不如此。高澄一步到位的進王爵與加殊禮,是對前三步的合並。可見高氏一家雖是鮮卑化的漢人,高澄本人也被侯景蔑稱為“鮮卑小兒”,他在某些方面還是受到很深的漢文化影響的。

按理說,接下來就是緊鑼密鼓地準備做皇帝了。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講述變故之前,先得說說高澄在東魏掌權期間的所作所為。

高澄對於老爹留下的遺產,很不以為然。高歡手下有四個沒人敢惹的重臣,孫騰、司馬子如、高嶽、高隆之,前兩位是高歡的舊友死黨,後兩位是高歡的親戚。這四位在朝中共事,人稱“四貴”(南北朝時代湊個“四貴”也算時髦的玩意,劉宋末年就有以蕭道成為首的“四貴”,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四大惡人的“美稱”,東魏一朝也給學來了),權傾朝野,為非作歹,貪贓枉法,自不待說。高澄看不慣這些人,但他不是什麽嫉惡如仇,不過是出於自己橫行霸道,又不許別人作威作福的心理。高歡晚年身居晉陽,把朝政交給鄴城的高澄打理,高澄第一個拿孫騰出氣。一次孫騰進見高澄,因為態度不好,禮數不周,高澄立即命左右隨從一把將孫老頭從坐床(即胡床,小板凳,也叫馬紮)上揪下來,舉著刀環猛敲腦袋,然後推到大門外去罰站。高歡不教訓兒子,反跟眾臣說:“我兒子長大了,脾氣不好,諸公請務必躲著點兒。”

高澄更囂張了,他重用自己的親信崔暹,任命為禦史中尉,專門徹查彈劾貪汙不法的官吏。崔暹是個善於迎合奉承頭子的小人,當年高仲密叛變,就有他挑撥構陷的“功勞”;做了禦史中尉,他專挑令高澄不爽的權貴下手,比如他多次彈劾司馬子如。司馬子如貪汙受賄,私德很差,被崔暹添油加醋地擬定罪狀,下了監獄。司馬子如哪見過這架勢,一夜之間把頭發都給愁白。司馬子如在獄中寫信向高歡交代:“我司馬子如自從跟隨了大王,大王給我一輛車子,一頭牛犢,如今牛犢死了,牛角我還留著,除此以外其他東西都是我從別人那裏得來的。”高歡念及舊友之情,給高澄寫信求情說:“司馬子如是我的舊時好友,你得對他寬大處理。”高澄這才決定赦免司馬子如的罪責,但又不好好把他放掉,而是騎著大馬,把他押到街上,卸去枷鎖,司馬子如嚇得尿都快下來了,口中嘀咕:“是不是要殺我了?”沒想到是當場釋放,當然,官是沒的做了。

高歡死後,高澄就不僅是排擠舊臣宗室,而且要欺負到皇帝頭上去了。

高歡始終難以忘懷孝武帝西逃長安給他帶來的莫大恥辱,怕孝靜帝做孝武帝第二,因此雖然位極人臣,表面上對孝靜帝畢恭畢敬,百依百順,事無巨細都向孝靜帝稟報(孝靜帝有沒有資格發言那是另一回事了);每逢與皇帝共同進餐,他都是俯著身子祝壽;孝靜帝興辦法會,他一路上手持香爐,步行跟從,屏息彎腰,察言觀色,舉止小心謹慎。一句話,只要不是觸及到自身權位的原則問題,他在孝靜帝面前是擺出十足的臣事君的模樣的。孝靜帝呢,年紀還輕,也任由高歡執掌朝政大事,君臣相處得還是比較“融洽”的。

高澄一上台,就把中兵參軍崔季舒(崔季舒與崔暹同宗,比崔暹大一輩)安插在孝靜帝身邊,定期與崔季舒通信,把孝靜帝稱為癡人:“癡人最近怎麽樣了?癡呆的程度是否有變化?”

孝靜帝此時已是二十五歲的成年人了,史載他喜好文學,長於詩賦,儀表堂堂,力大無窮,射無不中,頗有其曾祖父魏孝文帝的遺風。高歡比他大一輩,相當於長者,管著他於情於理還能接受,現在的高澄是個跟他年齡差不多少的年輕人,這麽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特別“監護”,他哪受得了,矛盾沖突在所難免。

一天,孝靜帝與高澄一同去鄴城東郊打獵。孝靜帝興致大起,縱馬揚鞭,追逐野獸,忽聽身後的監衛都督大叫:“天子別把馬跑得那麽快啊!大將軍要發怒了!”孝靜帝那個氣啊,一股火憋在心頭又不敢發作。

過了幾天,孝靜帝與高澄宴飲。高澄略有醉意,端著酒杯大大咧咧走到孝靜帝面前,敬酒道:“臣高澄向陛下勸酒。”

酒氣撲面,孝靜帝忿忿說道:“自古沒有不滅亡的國家,朕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高澄心說你這“狗皇帝”敬酒不吃吃罰酒啊,借著酒勁當即罵道:“朕?朕?狗腳朕!哼!”說著,叫崔季舒走上前來“咣咣咣”痛打孝靜帝三拳,打得孝靜帝鼻青臉腫,無法動彈。高澄一甩衣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