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侯景之亂 十七 兄弟鬩墻

王僧辯等人攻入建康後不久,就向遠在江陵的蕭繹上表勸進。蕭繹推辭:“今淮海長鯨,雖雲授首;襄陽短狐,未全革面。太平玉燭,爾乃議之。”

“淮海長鯨”是指自淮南壽陽造反的侯景,侯景雖死,“襄陽短狐”,也就是盤踞襄陽、投靠西魏的蕭詧還沒投降,所以關於即位的事情,尚需再議。

其實,擋在蕭繹稱帝道路上的障礙不只是一個蕭詧。首先說建康城裏那位被侯景關起來的廢帝蕭棟,就是個麻煩。

王僧辯從江陵發兵的時候,曾經問蕭繹:“平定了侯景之後,該如何對待嗣君(簡文帝)?”

蕭繹指示:“六門之內,自極兵威。”台城一共六大城門,蕭繹明目張膽地叫王僧辯宣示軍威,對任何於己不利的人,格殺勿論,何其狠毒!

王僧辯狡猾,聽出了蕭繹的弦外之音,回道:“討伐侯景,自是臣的任務,至於成濟幹的事,請讓別人去做。”像成濟那樣弑君的黑鍋,他不背。

蕭繹沒法,就密令宣猛將軍朱買臣,命他負責這個“臟活”。梁軍到建康時,簡文帝已死,蕭棟和他的兩個弟弟蕭橋、蕭樛還一直活著。三個人相互攙扶著出了密室,有人為他們去了枷鎖。蕭橋和蕭樛都說:“今天可以免於橫死了!”蕭棟一臉愁容:“福禍難料,怕是不妙。”

果然,重獲“自由”的蕭棟兄弟路遇朱買臣。朱買臣招呼他們上船飲酒,酒席未盡便把三人統統沉入江底。蕭棟沒死在侯景之手,卻等到親叔祖(蕭棟兄弟的父親蕭歡,是蕭繹的侄子)將自己了賬,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痛哭。

蕭繹先前在長沙殺了侄子蕭譽;然後驅逐六哥蕭綸,間接導致了蕭綸被西魏大軍擊殺;眼下又一口氣殺了三個侄孫,屠戮至親,血債累累。但蕭繹覺得不夠,還得殺,因為就在侯景被滅的同時,他的八弟、武陵王蕭紀已經自稱皇帝,改元天正了。

蕭紀在益州經營了十七年,內政外交搞得有聲有色。益州包括今天四川和重慶的大部,自古號稱天府之國,又地處長江上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對於經濟政治重心集中在長江中下遊兩岸的梁國至關重要。梁武帝把這塊戰略要地交給最小的兒子來防禦,可謂委以重任。蕭紀眼見東邊大亂,無人有暇顧及巴蜀,便按捺不住勃勃野心,急不可待地在成都登上了皇帝的寶座。

蕭繹的大臣們見蕭紀稱帝了,再度勸進,蕭繹不從。

蕭繹不是不想當皇帝,只是時機不對。蕭紀在西面劃地稱帝,自己現在稱帝,豈不跟弟弟形成了類似東、西魏的對立局面?時間一長,誰是正統還弄得清?蕭繹不想跟老八分家產,他要通吃。

作為益州的蕭紀,自立為帝本身並無不妥,但生存是第一要務,只有立足於自身的安全,才談得上發展壯大。益州的北面是梁州漢中,此乃益州的屏障,得漢中則蜀安,失漢中則蜀危。可是一年前蕭繹與侯景爭鬥時,為了得到北方強敵的支持,遣使西魏,許諾割讓漢中之地。宇文泰派大將軍達奚武與王雄分別領兵進取漢中。盡管守衛梁州的宜豐侯蕭循不甘心將國土拱手讓人,並向蕭紀求援,但梁軍士氣低落,難以抵擋西魏軍淋漓的進攻,幾個回合下來,兵力喪失殆盡。達奚武派人勸降,蕭循沒有別的出路,漢中歸了西魏。

這樣一來,益州的處境就非常尷尬了,北隔劍閣與西魏為鄰,東沿巴東(今重慶奉節東)與蕭繹為界,兩頭被敵人封堵。蕭紀是個能文不善武的家夥(梁國貴族的通病),並未意識到潛在的危險,反倒認為固守沒有前途。由於他還不知道侯景之亂已平,便任命永豐侯蕭撝為益州刺史,留守成都,自己率領蜀地精銳,揮師東進,以討侯景為名,去抄蕭繹的老家。

蕭紀空國來戰,蕭繹不悲反喜。一方面,他在這一年十一月撕下了虛偽的面紗,接受了群臣的意見,在江陵登基稱帝,改元承聖,是為梁世祖孝元帝,簡稱梁元帝;另一方面,他再次派人給宇文泰送信,說蕭紀東下,希望西魏能夠助他討蜀。

從這兩件事可以看出,蕭繹身為政治家,是失敗的,身為皇帝,是不合格,甚至值得唾罵的。他的想法是,蕭紀傾巢出動,就相當於攤了底牌,此時稱帝是最佳的反制手段,可以名正言順地一舉將其消滅。然而,既然你之前接連拒絕稱帝,口口聲聲說要先廓清本土,再君臨天下,那現在選擇這麽個不上不下的時間稱帝,就等於是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至少,也說明戰略思想的混亂。至於向西魏報信,則完全是“寧贈友邦,不予家奴”的賣國嘴臉,直接產生了極惡劣的後果。

宇文泰收到情報,心情大悅。宇文泰識人,通過與蕭繹使者的多次往來,他斷定蕭家這幫兄弟都是坑害自家人的好手,卻不懂得算計外人。“取蜀制梁,在此一舉。”他派出自己的外甥、大將軍尉遲迥出兵伐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