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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瀛洲號”,這艘押送大院君的清艦正停泊在馬山浦待命。

淅瀝小雨漸漸變成滂沱大雨,大院君坐在有罩蓋的肩輿裏,轎夫和護衛他的水師健卒則是全身濕透。指揮這次“誘擒”作戰的丁汝昌騎在馬上,雖然穿著西洋雨衣,連頭頂一起罩住,依然被淋濕。

轎夫們替換著擡轎,心裏發急,但腳下泥濘,行進不快,因是輕裝急行,未帶糧食。

“到達馬山浦,我會讓你們撐破肚皮的!”丁汝昌在馬上大聲鼓勵道。若是一般聲音,就會被雨聲淹沒。

是夜,陰雨泥濘,沿途不準停息。軍士等冒雨忍饑,行百七十裏,次日午抵馬山浦。

根據此則記錄,可知這是一次艱難的強行軍,是在大雨中把大院君轉移到“登瀛洲號”的。管駕(艦長)是葉伯鋆。

扣押大院君的地點,是吳長慶麾下黃仕林的營舍。當夜,吳長慶入漢城,命令張光前、何增珠兩副將的部隊戒嚴。馬建忠留在黃仕林營舍,但徹夜未眠。他的日記中簡潔地記著:“是夜,宿於黃營。雨聲達旦未止。”

弄走大院君後,便著手肅清亂黨工作。

誘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行的,大院君的黨羽一時並未察覺。大院君的長子於次日下午三時照會清政府方面:“家父尚未歸來……”

清政府方面則以毫不知曉來搪塞。

次日馬建忠的日記中才出現袁世凱的名字,寫道:

十五日(陽歷8月28日)晨,慶軍會辦營務處袁慰亭(袁世凱的字)至,與密談剿除亂黨事。請歸告吳軍門(吳長慶)。午後,慰亭返,雲:“吳軍門如約。”慰亭即欲指揮一切。

袁世凱的頭銜為“慶軍會辦營務處”,這並不是正式的官職。

“請讓我去整治亂黨!”袁世凱道。

“噢?你今年多大歲數?”馬建忠問。

“您上來就問歲數,真叫人掃興!”袁世凱厭煩地說,“二十四歲。”

袁世凱似乎在質問:難道二十四歲有什麽不妥當之處嗎?

“我只是隨便問問。比我小十四歲……你是軍人嗎?”

袁世凱猶豫了一下,立刻狡黠地眨眨眼睛,說道:“我決心當一名軍人。”

“那麽好吧,肅清亂黨是軍人的事,我打算把軍人的事安排得妥帖些,請等一等吧。”

“等幾天就行了嗎?”

“是啊,元兇大院君被扣押,已經押解天津,亂黨失去了首領。”

“失去首領,亂黨勢力已經削弱。”

“恐怕他們還要捧出新首領。為了慎重起見,除掉新頭領之後再說吧,請你轉告吳軍門。”

“您指的是李載冕?”

袁世凱的思路很快,上將軍李載冕是大院君的長子,國王的親兄弟,擔任訓練大臣之職,掌握兵馬大權。

“同你談話真可謂輕松愉快!”馬建忠道。

年輕的袁世凱掌握情況迅速而準確,馬建忠同他談了一會兒就清楚了這一點。

馬建忠終於想起來,自從大院君發動政變以來,他一直在朝鮮等待援軍。那天,好容易盼來吳長慶的“威遠號”,他第一個跑上去慰勞。

“好厲害的風暴,各位辛苦了!”

當時,吳長慶因暈船臉色蒼白,說道:“這次風暴的確夠厲害,全都叫苦不叠。不,只有一個沒叫苦,再有十天這樣的風暴,他也不會告饒的。真是個怪物!哈哈,就是項城袁家那個不肖子……對啦,他叫袁世凱……”

不暈船的特殊本領,一下子令袁世凱的名聲哄揚出去。到達朝鮮之後,吳長慶毫不猶豫地提拔重用了他。吳長慶想:這個年輕人,似乎能夠在必要時完全變成一個沒有神經的人,這不正是軍事才能嗎?

試用了幾次後,吳長慶感到這個年輕人就像一把鋒利的剃刀,因為過於鋒利,甚至害怕它會把不需要剃掉的東西也給剃掉。

從南陽向漢城進軍途中,吳長慶看到路旁有些不值錢的東西,堆積如山,問幕僚那是什麽。

“軍卒掠奪民家,已將值錢物品裝入私囊,破爛東西棄置於此。”幕僚之一的袁世凱答道。

“什麽?掠奪?”吳長慶喊道,“必須嚴肅軍紀,不能寬容掠奪者!”

“除了掠奪民家,還有奸汙婦女的暴行……”袁世凱淡然說道。

“不像話,必須嚴懲!”

帶到朝鮮來的六營三千士兵,是吳長慶的軍隊,稱為“慶軍”,也就是他的私人軍隊。

“因為人數太多,所以……”

袁世凱連連搖頭,吳長慶不等他說完,又道:“在這種時候必須殺一儆百,若是嚴懲五人,軍紀就會有所好轉!”

吳長慶打算向這個頗有前途的青年傳授軍事知識。

“五個人?難道七個人會顯得太多嗎?”袁世凱問道。

“七個人?怎麽,你已經把他們抓起來了?好吧,七個人就七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