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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4年是清光緒十年,甲申年。以黑旗軍為主力的清軍,在諒山同法軍作戰,取得巨大勝利,而另一方面,法國艦隊對中國海軍給予沉重打擊。

“壬午軍亂”之後,日本在朝鮮駐兵,第二年縮減到二百人。日本虎視眈眈,窺伺著軍事政變的機會。清政府忙於同法國交戰,沒有足夠的力量顧及朝鮮,日本看出這是一個可乘之機。

要搞軍事政變,日本必須團結一批朝鮮權貴,作為日本的盟友,應時而動。在朝鮮方面,也有一些人為脫離清廷,想借助日本的力量。這些人稱自己為“開化黨”或“獨立黨”。

所謂獨立,就是從宗主國清廷獨立出來。與此相反,有一派人則想維持歷來的傳統和秩序,他們被稱為“事大黨”,即事奉大國的意思。大國,就是指清廷。

獨立黨,只是一個稱謂,並不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因為想以日本的力量作為背景,別名自然就叫作“親日派”了。親日派的主要人物有金玉均和樸泳孝等。

事大黨,即親清派,主要人物有閔泳翊、金允植、閔泳穆、趙寧夏等。

金玉均,忠清南道公州人,1851年生。二十二歲時,取得科舉文科的第一名,才華出眾。他是著名政治家、學者樸珪壽的門生。樸珪壽的弟子除金玉均之外,還有樸泳孝、洪英植、徐光範等優秀人才。

金玉均曾派遣奉元寺僧侶李東仁去日本。有關清廷的事情,可以從兩次出使清廷的樸珪壽那裏探聽,但對日本的情況不太了解,只有一個模糊的情報,說明治維新以後,日本國勢急劇上升。金玉均很想親自赴日考察,作為朝鮮將來的參考。但當時的朝鮮,除公事之外,禁止出國。特別是兩班私人出國,更不可能。所以,金玉均讓李東仁作為代替他的“眼睛”,東渡日本。出國費用由金玉均和樸泳孝負擔,經釜山東本願寺別院的日本僧人奧村圓心斡旋,李東仁悄悄地渡海而去。

李東仁住在東京淺草寺的別院,同福澤諭吉和後藤象二郎進行了接觸。這是1879年的事。轉年,金宏集作為朝鮮修信使來到日本,而這個正式的使節竟然同秘密出國的李東仁住在同一地方。金宏集主要同清政府駐東京的外交官接觸。中國駐日公使為何如璋,參贊是詩人黃遵憲。

巖波書店出版的《中國詩人選集》二集《黃遵憲》的末尾,附有覽久美子編寫的年譜,在1880年條寫道:“這年,對朝鮮問題做了努力,但無效……”

這裏所指的是《朝鮮策略》的著述,當然也包括同朝鮮修信使金宏集的接觸。黃遵憲在金宏集歸國時,贈給他《朝鮮策略》。

如前所述,黃遵憲在這部著作中說:為了防止俄國南下,朝鮮應當同清、日兩國緊密結合,贏得美國的支持,以保全領土。

但朝鮮保守派認為近代化即禽獸化,他們願意同清廷保持宗屬關系,但不能同禽獸的美國和候補禽獸的日本相結合。這種反對論稱為“衛正斥邪論”,倡導人是李晚孫。

盡管衛正斥邪論者大喊大叫,朝鮮政府仍然朝著近代化的方向邁進了。聘請日本軍事教官便是一例。金宏集、李東仁等人的日本見聞,也大大地刺激了執政的人們,不管禽獸化與否,首先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看。隨著這種見解的產生,組成了“紳士遊覽團”。

1881年2月朝鮮派遣六十二人的“紳士遊覽團”,分陸軍、海軍、內政、外交、稅務、郵政、鐵道等十二個小組,正式赴日考察。前一年滯留日本的李東仁已經歸國,政府不但赦免了他的秘密出國罪,還錄用他在新設的“統理機務衙門”供職。這次他自然成為視察團的一員,但在臨出發前被暗殺了。

刺客無疑是衛正斥邪論者。他們憎恨李東仁繪聲繪色地宣傳禽獸化了的日本。另外,一個賤民出身的僧侶竟然占據“統理機務衙門”的要職,也是維護舊秩序的一派所不能容忍的。

李東仁在日本滯留期間,身著和服,自稱姓朝野,可能是看了日本的《朝野新聞》的緣故。被暗殺後,《朝野新聞》登載了他的畫像和事跡:

其年齡約三十左右,身材短小,顏面奇醜,眼睛怪異。僅一年間,已通我邦語言,可謂驚人矣。

李東仁雖被暗殺,視察團仍舊從釜山登船出發。六十二名團員中,倒不全是親日派,其中也有抱著“衛正斥邪論”思想的人,也有保守派的人。《朝野新聞》的報道標題是“朝鮮國在朝之士東渡研究日本”,下面的副標題是“進步、保守兩派同床異夢”。

駐釜山的日本領事近藤真鋤前來送行。有一團員是參議沈相學,他不斷地揉著眼睛,近藤擔心地問:“您的眼睛不舒服嗎?我去請醫生。”

沈相學是相當頑固的保守派,對這次日本之行,不大感興趣,他身旁的魚允中卻是個熱心的近代化論者。魚允中待近藤領事說完,立刻接上說:“沈先生的眼病,用日本的水洗洗,讓日本的風吹吹,就馬上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