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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政府想把防谷令問題的談判移到東京,不僅是為了回避大石公使,也是因為東學黨在各地興起,治安急遽惡化。

防谷令問題使朝鮮國內充滿了“日本可畏”的空氣。

在朝鮮,商人的地位極低,而日本政府居然為商人的利益爭辯,揮舞拳頭,真意何在呢?

一般朝鮮人對日本抱著恐懼感,而宮廷的恐懼感或許更甚。庶民沒有太多可失去的東西,宮廷的人卻有很多害怕會失去的東西。

朝鮮國王及閔妃族人似乎看見,日本這樣一個恐怖對象的背後有金玉均活動著。他殺死了許多閔氏族人,逃到日本去了,這是閔妃一族念念不忘的。

他們的“日本恐懼症”,有時候也變成“金玉均恐懼症”。

“逮捕金玉均,將他引渡給朝鮮。”朝鮮政府通過全權公使和穆麟德向日本方面提出要求。日本政府不願把自己利用過的人物送進死地,同時也不能給以極為明顯的保護,那會傷害朝鮮宮廷的感情,結果,金玉均被棄之不理了。

金玉均的遭遇很坎坷,他改名叫巖田周作,實際上是在日本政府的拘押之下。解除這種拘押是在1891年(明治二十四年)以後。

日本拒絕引渡,朝鮮政府便偷偷派出刺客,要刺殺金玉均。

從朝鮮派來的刺客是池運永和張殷奎等人。然而,金玉均身邊有剛勇無雙的鄭蘭教和柳赫魯等人護衛。柳赫魯覺得靠近金玉均的池運永可疑,在他的住處搜出朝鮮國王的暗殺詔書、武器、毒藥等,成功地防範了一次暗殺。

雖然暗殺失敗了,但朝鮮宮廷絕沒有放棄消滅金玉均的企圖,當金玉均被解除了拘押時,朝鮮宮廷再次派出刺客。這是比池運永等人強得多的刺客。

刺客的名字叫李逸植,本名叫李世植。

池運永是內署主事,由於他的過失,使暗殺詔書被盜,他被抓進日本監獄,後來遣送回國。他不是個出色的刺客。

與之相比,李逸植確實是高明的刺客。他帶著權東壽、權在壽兄弟兩人,潛入東京,接近金玉均。

因為有池運永、張殷奎的前車之鑒,金玉均警惕性很高。不管用什麽理由,凡是接近他的人,開始時都要受到懷疑,李逸植戴著憂國之士的假面具來靠攏,金玉均並不完全信任他。

然而,金玉均是個交際甚廣的人,對於前來接近他的人,決不拒絕。“也許是刺客,也許是同志,也許是將來能變成同志的人,不必回避他們。”金玉均對為他擔心的人們說。

一起亡命日本的樸泳孝,與金玉均不但在政治上意見分歧,個人感情上也不融洽。金玉均死後,樸泳孝回憶道:

金玉均的長處是善於交遊,巧於文字,談話有術,詩文書畫無一不能,短處是忘恩負義,缺少謀略。

——摘自李光洙《與樸泳孝相遇的故事》

樸泳孝意識到對死者的禮貌,在贊譽之中還夾雜了一句“忘恩負義”的批評。究竟是指對樸泳孝忘恩負義,還是指亡命中的女性關系呢?對於朝鮮人來說,“忘恩負義”是最嚴厲的批判了,至於“缺少謀略”一語,則是一半兒批判,一半兒贊揚。

對立面的樸泳孝承認金玉均的長處是“交遊”,可見他是一個多麽善於交際的人,然而在交遊這個長處的背後,卻潛藏著“無謀略”的短處。明明知道那是個需要戒備的人,可他卻缺少警惕的謀略。

金玉均雖善於交遊,但極其膚淺。亡命九年,他受過很多人的援助,如玄洋社派系的人、犬養毅、尾崎行雄、福澤諭吉等,還有朝吹英二那樣的實業家,對他也伸出過經濟援助之手。

在野人士,痛恨日本政府對金玉均太冷淡,認為從日本國家利益來說,金玉均仍是個可以利用的人。日本的在野民權論者對外是些極端排他的國益論者,大石正巳就是個最好的例證。但有些人認為可以把金玉均當作日本的一個棋子,或許可用。還有一些人一直跟他打交道,不能立即撒手不管。例如,福澤諭吉等人在思想上已經進入脫亞論時期,認為與列強為伍,侵略朝鮮是正確的。要把朝鮮置於日本的勢力之下,老實說,像金玉均這類人,倒很礙事。金玉均之所以靠近日本,是為了朝鮮的獨立自主,脫離清廷的束縛。一旦日本取代清政府統治朝鮮,可以想見,抵抗最激烈的將是主張獨立自主的金玉均。

武裝政變失敗後,金玉均逃到仁川,登上日本“千歲號”,竹添公使想答應朝鮮政府代表穆麟德的要求,命他下船。倘若下船,就一定會遭到慘殺,金玉均一行已準備自盡。幸虧“千歲號”船長俠義,拯救了他們。船長是民間人士,公使是政府官員,到了這時,金玉均再也不會信任日本政府了。他的政治嗅覺是發達的,一定能察知日本民間的國益膨脹主義者是想利用他才來接近的,他之所以不斥退他們,是因為經濟窮困和人力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