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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黃口小兒……”劉永福很不愉快地說道。他不曾見過袁世凱,但這個連進士都不是的袁世凱竟然出息得那麽快,使他感到不大自在。聽說袁世凱這毛小子可以對朝鮮國王頤指氣使,而且對方也唯唯諾諾地順從。

“蠢貨!”劉永福每逢聽到有關袁世凱的談論,便想啐上一口。他也曾在越南同嗣德帝打過交道,然而,沒有像袁世凱那樣作威作福。對此,他有點兒懊悔,不過,最讓他生氣的還是袁世凱憑借門第,充分利用了自身的好條件。

“確是個狗屁不懂的毛小子……很快就會敗給日本。”聽起來仿佛阮明在迎合著劉永福。

“他讓日本人給掐死也沒關系,只是我國要蒙受巨大損失。”

“國家損失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噢?那……那為什麽?”

“日本最終會奪走朝鮮,並且巧妙地蒙混過袁世凱。”

“奪走朝鮮?”劉水福不能相信。但是,當年他率領黑旗軍奮勇戰鬥時,誰相信越南會被法國奪去呢?不相信的事,照樣會發生。

“是的。日本要出兵朝鮮,必須等中國先出兵。日本政府正等著朝鮮政府向中國求援。據說漢城的日本外交官還會晤過袁世凱,打聽中國為什麽不出兵朝鮮。”阮明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分量,但它的內容卻是沉甸甸的。

“也可以偷偷地出兵嗎?”

“日本打心眼兒裏盼望著袁世凱能下定這樣的主意。”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

“這就是所謂當事者迷。我同朝鮮問題毫無關系,卻知道得很清楚。嘿嘿嘿……”

“也許是這麽回事!”

“袁世凱年輕,不諳世事。”

“能否設法補救一下?”

“已經太晚了!”

“太晚了?失掉越南,又丟掉朝鮮……”

“就是說,先把越南送給了法國,然後再把朝鮮送給日本。”

“別開玩笑啦!”劉永福正色道。

“不是開玩笑,至少有一半兒是事實吧,不對嗎?”阮明仍以飄飄忽忽的腔調說著重似千鈞的話。

“嗯,嗯……”劉永福沉吟。

把越南送給法國,確實是過去的事了,劉永福本人也曾在那個旋渦之中。同樣的事,又將在朝鮮重演,而且,已無法抑止,太晚了。這是真的嗎?

“今天太累了……香港去不成,計劃全盤打亂了,得重新考慮一下。總之,今天就談到這兒,告辭了。”

阮明說完,回去了。劉永福真想追上去,再詳細地問一問。怎奈那將有損於“記名提督總兵”的威嚴,只好作罷。他目送阮明的身影遠去,然後把信紙展開,開始研墨。

寫完了六個字,他就不知該怎樣寫下去,猶豫了半天。他認為,應該把阮明的話一字不漏地寫上去。可是,原原本本地往下寫,是多麽不容易。他瞅著自己寫出的六個字,那只是一個名字。看著看著,唐景崧的容顏浮現在紙上。

唐景崧是與劉永福一起從越南撤回的,劉永福來到南澳,唐景崧去了台灣,一晃已經八年了。劉永福仍舊是總兵,而唐景崧已經從道員晉升為布政使。也許因為是進士出身的優秀分子,所以爬得比別人快些。

此刻劉永福頭腦裏浮現的唐景崧,沒有中法戰爭時期那種緊張的表情,而是一副極其懈怠的面容。據說,他沉耽於文人聚會,吟詩取樂。

“這可不行,你怎麽能這樣!”劉永福沖著寫出的六個字,心裏責怪道。於是,他拿起筆來,寫道:“牡丹詩社,定有一番盛況,料想你不會把憂國之志埋沒於盛況之中……”

牡丹詩社是唐景崧主辦的詩友會。自從來到台灣任上,他便專心致力於文教。他的上司——台灣巡撫邵友濂,並不反對他這樣做。

台灣設巡撫是在光緒十一年(1885年),以前,台灣歸福建省管轄。這一年,台灣改為一個省。

第一任台灣巡撫是劉銘傳,他從一個士兵升到直隸提督。在他之前,省的巡撫都是由文官擔任。可見,自從中法戰爭之後,台灣已成為防衛的重點。

劉銘傳在台灣鋪設鐵路,興辦電信、郵政、礦山等事業,幹了一些洋務派提倡的事情。

在第二任巡撫之下,唐景崧被任命為布政使。他把文教作為重點,請施士潔當海東書院的校長。施士潔雖是進士出身,卻一直隱居不仕。

唐景崧不僅充實了海東書院,還修建了萬卷堂圖書館。

當時,在台灣除了唐景崧之外,還有施士潔、羅大佑、丘逢甲等進士,互相酬唱。他們做的詩以《四進士同詠集》之名流傳,為人們所愛讀。

台灣本是蠻荒之地,這一時期開始變得文雅了。文雅絕不是壞事,但時代卻不容許一味埋頭於風雅。

這年秋天,台灣巡撫邵友濂離去,唐景崧升任為巡撫。劉永福奉命從南澳調到台灣,主管防務。那是端午時節,兩人誰也沒料到秋天的事,至於次年,中日甲午戰爭結束,把台灣割讓給日本,更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