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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部隊的士兵聚到一起,總要發些牢騷,因為他們的話題離不開待遇問題。

“你們按時發餉嗎?”

“發倒是發,就是不按時,一拖再拖。你們那裏怎樣?”

“餉銀按時發給,只是夥食糟透了!昨天我瞧了一下北門的夥食,他們吃得可真不錯,量也多。”

“提起夥食,我們那裏就更差了,簡直沒法兒說。你們的夥食,比我們的強多了。”

“是嗎?比我們這裏還壞?真不敢相信。”

關於餉銀有明確規定,只能拖上幾天,過多的花招兒使不上,克扣夥食費卻是常事。

士兵們互相交換待遇方面的情報,大致知道被克扣了多少,便覺察出他們的狀況比別的兄弟營壞得多。

最壞的是衛汝貴的盛軍十三營,左寶貴的奉軍六營夥食量比他們多出一倍。這可不是光憑傳言,而是盛軍士兵親眼看見了的。

“他媽的,讓他克扣了這麽長時間!”

衛汝貴麾下的士兵牢騷滿腹。

事隔不久,不知誰透露出統帥衛汝貴是某大當鋪的老板。這個消息在士兵中間傳開了。那時還沒有今天這樣的銀行機構,當鋪就是一種典型的金融機關。經營著一家大當鋪,用現在的話講,就等於說他“有一個銀行”。

“克扣我們的夥食費,拿去做當鋪的本錢。媽的,他算個什麽統帥!”

“就這樣讓我們去打仗?少開玩笑,打仗可是個玩命的差事!”

“能為這樣的統帥賣命嗎?”

“日軍攻過來,我們就逃跑!”

“真的,我們傻透了……喂,有酒嗎?”

“到那邊喝,來他個一醉方休。喂,拿酒來!”

軍心動搖,散散漫漫。

衛汝貴不但克扣夥食費,還要吃空額,以飽私囊。一個營的定員為五百人,實際上只有四百五十人,他私吞了五十名的餉銀。命令他開赴朝鮮前線時,因為要點檢,這才趕緊補齊了人數。緊急補充的人是些失業者和無賴漢。

衛汝貴的盛軍簡直沒有什麽軍紀,打架鬥毆不斷發生。將領們只知道克扣侵吞,對部下無法嚴加管束,只好放任自流。這個部隊聲名狼藉,引起兄弟部隊的不滿。

這種事當然也傳到了本國。

9月12日,李鴻章發電報給衛汝貴,予以嚴厲警告:

現聞盛軍在平壤,兵勇不服,驚鬧數次,連夕自亂,互相踐踏。左、馬、豐三統將,忠勇協力,上下一心,獨汝所部,狼狽至此!遠近傳說,駭人聽聞。汝臨行時,吾再三申誡,乃不自檢束。敵氛逼近,若釀成大亂,汝身家性命必不能保,吾顏面聲名何在?……務必設法安撫軍心,或令孫顯寅幫統(輔佐)。

真是嚴厲無比的警告。口吻近於威脅:倘若不改,必予處死。

李鴻章同時發電報給葉志超,讓他悄悄地轉達衛汝貴:“這種情況繼續下去,部隊將陷於崩潰,那就把你就地斬首。”

可是,為時已晚——李鴻章發出這份警告電報的三天後,日軍開始了總攻。平壤的清軍亂哄哄地迎戰。

接到警告電報的當天,葉志超給李鴻章復電:“明、後日,必有血戰。”相當準確地預見到日軍總攻的日期,這是他觀察日軍動態得出的結論。

平壤有六座城門,東門叫長慶門,西門叫七星門,南門叫朱雀門,北門叫玄武門(清文獻稱之為元武門,因避諱康熙帝的名字玄燁),西南門叫靜海門,東南門叫大同門。長慶、大同兩門面臨大同江。可以說,平壤城的命運系在玄武門上。它處於高崗之上,靠近牡丹台山峰,若憑此山禦敵,的確是要地。一旦讓敵人奪去,就萬事皆休。

清軍在玄武門內的高崗上修築了兩座炮台,在門外山頂上構築了五處陣地,其中牡丹台陣地最堅固。在城南修築了五處堡壘,在大同江東岸也構築了五處陣地,並架設了浮橋,保持和大同門的聯系,這就是清軍的布陣情況。

葉志超在城中心坐鎮指揮。左寶貴守玄武門,馬玉昆的毅軍防禦大同江方面,有問題的衛汝貴的盛軍擔當朱雀門到七星門之間的防禦。七星門以北則由葉志超麾下的“歷戰”的部隊布陣。“歷戰”一詞聽起來倒很堂皇,其實是一群殘兵敗將。豐伸阿的盛軍和江自康的仁字營部署在平壤的命脈之處——城北。

9月12日,日軍的先頭部隊到達大同江東岸。前哨戰已經開始,葉志超預料數日內敵軍會發起總攻。

預料日軍總攻日期還可以,只是葉志超電文的後一部分內容太悲慘了:

今日左寶貴右偏中風,超亦頭眩心跳,馬玉昆最勇而人少,豐伸阿之兵不甚足恃,日勢方張,我軍兵力如此,只能盡心力以報知遇。

日軍士氣正旺,清軍將領的電文卻說“只能盡心力以報知遇”。這篇電文,也可以理解為一篇“戰敗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