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二、奉詔來勛臣保幼主 拂袖去仙山伴青燈(第4/5頁)



  範承謨心頭一震:“從三皇到五帝,哪有這樣的事!這滿人真的個個都是情種!乃叔多爾袞攝政總攬朝綱,只因與太後有青梅竹馬之好,便不肯篡位奪基。這十幾年,又冒出一位要去當和尚的!”心裏這樣想,口裏卻說:“棄九五,如棄敝屣,原是古之賢皇不得已之舉,解嘲之言。今四海歸心,萬民和諧,聖上有何不了之不,欲輕棄萬乘之尊,蹈不測之地?”

  順治見他一味勸諫,說的又是聽爛了的老一套,心裏煩躁,斷喝一聲:“朕意之決,爾不必多言!”

  範承謨想了想,又道:“聖上對董皇後,已恩重如山,生封貴妃,死贈皇後,很對得起娘娘的了,又何必───”

  “住口,“順治冷笑一聲,“人各有志,這是你管的事嗎?”

  “非臣多事,臣草此詔,必為皇太後知曉。臣雖萬死豈能辭其咎?故犯顏直陳──”

  話猶未完,只聽“啪”的一聲,順治折案大怒:“你怕皇太後殺你,這自有朕來作主!你不奉詔,難道朕就不能殺你嗎?!”

  範承謨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戰戰兢兢爬起來,坐回幾旁,心一橫,接著寫道:“皇考殯天,朕止六歲,不能服衰行三年喪,終天抱憾。惟侍皇太後順志承顏,且冀萬年之後庶盡子職,少抒前憾。今永違膝下,反上謹聖母哀痛,是朕罪之一也。”接下去就比較順利了,順治皇帝成竹在胸,侃侃而談。他談到自己對滿族灑貴不能重加信任,對一些漢官則動輒恩賞;談到自己素性好高而不能虛己納諫,對賢臣知其善而不能親近,對小人則明其非而不能黜退;談到設立十三衙門,委任宦官,說那簡直與晚明皇帝的昏庸不相上下。他歷數了自己親政以來的失政十三條,談得那樣平靜,像是數說別人的過失一樣,範承謨耳聽手寫,還要隨手潤色,一點不敢分心,只覺得頭漲得老大老大。

  說到這裏,順治如釋重負地嘆息一聲:“朕知道朕的過錯是很多的,辦完之後也常常覺得後悔,但只是因循懶惰,過後並不能很好地改,以至於過錯愈積愈多。這算朕的第十四罪吧。”他頹然半臥在禦榻上,宮燈裏的燭淚一滴滴落在水磨青磚地上。忽然,自鳴鐘當當地敲了十一下───已是子時初刻了。

  範承謨知道,順治皇帝最重要的決定就要下了。忙凝神屏息,秉筆端坐待命。順治稍息片刻,輕聲叫道:“蘇麻喇姑!”守在殿門口的蘇麻喇姑正在側耳靜聽,猛然聽得呼叫,嚇得身上一顫,忙躬身應道:“奴才在!”

  “叫倭赫他們幾個都來聽聽。”蘇麻喇姑應一聲"是"便去傳呼。霎時間倭赫等四名貼身侍衛一個個魚貫而入,挨次跪著靜聽。蘇麻喇姑方欲退出,順治卻叫住了她:“你也在這裏吧,你侍奉太後幾年了,朕一向視你如妹子一般,聽聽心中有數也好。”蘇麻喇姑只是叩頭,一聲不敢言語。

  順治輕咳一聲,一字一頓,極清晰地說:“新皇帝───朕意立三皇子玄燁。”他頓了一下,“諸皇子年歲都差不多,這個孩子雖小,但聰穎過人,且已出過天花,朕也請藏僧額爾得吉喇嘛為其推過造命,也是極貴的格───這些你不必寫───他的母親佟桂氏人品端莊凝重、敦厚溫和,堪為國母。就這樣定下來罷。”順治一邊思索一邊說:“皇帝太小,當然要立幾位輔政大臣,朕看──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這四個就好。”

  範承謨一字一句都像刻到了心裏,頓時像吃了一劑清涼藥,渾身上下都輕松下來:即使太後怪罪下來,總有這四個人擋在前頭了。心裏一寬,下筆也就利落得多和。”特命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為輔臣。伊等皆勛舊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藎,保翊沖主,佐理政務。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順治本來贏弱,今夜心情又特別激動,口授完這篇詔書,臉漲得通紅,伏在榻上,不住地咳嗽。蘇麻喇姑見狀急忙前去端痰孟,倭赫忙起身上前替他輕輕捶背。他卻一把拉住倭赫的手道:“愛卿,你跟朕有些年了,皇帝太小,你要當心些兒!”倭赫此時哪裏還撐得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伏地叩頭泣聲道:“奴才敢不以赤誠翊衛幼主!”

  “不要哭了,“順治勸道,又轉臉問道:“範先生,這四個人,你覺得如何?”

  範承謨忙將筆放在筆架上,立起來躬身答道:“回萬歲的話,此四臣皆社稷之臣,萬歲爺聖鑒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