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風密雨 二二、肌膚親何敢欺暗室 血肉連卻要隱真言(第2/3頁)



  “別動我!”

  伍次友剛伸出去的手,像觸電一樣又縮了回來。哦,在自己身邊躺著的,不是昔日的雨良道長,更不是“小兄弟”。她……唉!沉思了好大一會兒,伍次友終於忍不住又在雲娘手中寫道:“我非輕薄小人,你非庸碌女子,流血傷神,請勿多心。”

  雲娘不再說話了,她緊閉雙目,似乎是昏了過去。伍次友小心翼翼地為她解開被血浸透了的衣服,撕下自己的袍袖,把傷口緊緊地紮住。當他為雲娘掩上衣襟時,卻忽然碰到了一件硬物,用手一摸,原來是自己病重時,送給雲娘的那塊雞血青玉硯!一霎時,憐愛、悔恨、茫然,惆悵全都湧上了心頭。他毅然站起身來,背起昏迷中的李雲娘,迎著五更的寒風嚴露,向遠處一個黑沉沉的大莊子走去。

  走著走著,來到了一個像是小鎮的地方。伍次友放下去娘,走到近前仔細辨認,卻是一座碑亭。他上前摸著碑上的字,心中又是一驚:啊,怎麽來到了曲阜孔廟?嗯,聖人故鄉善人多,也許能找到個好人家。可是轉念一想,不行,那鄭春友的師爺孔令培,不也是孔子後裔嗎,便又連忙抱起雲娘,艱難地向前走去,直到啟明星升起,東方透出一線曦光,才走到莊子的東北角上。這裏,好像是一個中等人家,院子很大,卻一律都是平房草舍。觀望猶疑之間,嗚嗚犬吠之聲,已經此起彼伏。不消片刻,莊上就會有人走動。再無選擇余地了,便硬著頭皮,拍響了莊門,院子裏立刻傳來一陣狗叫聲,接著是個蒼老的聲音在裏面問:“誰呀!”伍次友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裏面的聲音更嚴厲了:“誰?”

  此時雲娘神智稍稍清醒,猛想起伍次友已經不能說話,便強打精神答道:“我……我們是進京應試的舉人,夜裏住進了黑店,逃了出來。請行行方便,救救我們……”

  裏面又是一陣沉默,忽聽一個婦女吩咐道:“張大,給他開門。天都快亮了,能有什麽事?”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長隨模樣的白胡子老人顫巍巍地立在門洞裏,瞪著眼睛瞧著伍次友。見他滿臉汙垢,大襟上血跡斑斑,懷中還抱著個書生,忙又將雲娘接了過去。伍次友又累又驚,又饑又渴,一口氣松了下來,只覺得眼前發黑,金花直冒,一陣天旋地轉,咕咚一聲栽倒在門洞裏……

  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伍次友環顧四周,自己和雲娘兩床相抵,躺在廂房裏。他細心看去,覺得有點驚訝。這個莊院初來時,從外頭看,完全像一個莊戶人家,可是裏面的擺設卻大不一樣。朱漆桌椅、書架茶幾,雖不乏豪華氣派,卻儼然是個書香門第;更奇怪的是,那位坐在雲娘身邊容貌慈祥的主婦,布裙荊鋇,上上下下一身農家婦女的打扮,而恭恭敬敬侍立在她身旁的老仆,卻頭戴青氈呢帽,身穿湖綢絲綿袍,外頭罩著青緞掛面兒的小羊皮風毛坎肩!如此顛倒的服飾,雖然自己見多識廣。也揣摩不透其中的緣由。

  伍次友正在納悶,那婦人開口說話了:“這位書生,您醒過來了?張大,去泡茶,帶點點心過來!”

  伍次友實在是渴極了,也餓極了,坐起來接過茶,像捧著甘露般地一飲而盡,卻不好意思吃點心。

  “先生,我先不問你如何落難。這位女扮男裝的,不知是尊駕的妹妹還是妻子?”

  聽這位婦人一口道破了他的行藏,伍次友便伸手,指指自己喉頭,又比劃了寫字的樣子。婦人點頭道:“哦,知道了,你是個啞巴。張大,筆硯恃候!”

  此時,雲娘呻吟一聲也醒了過來,見婦人正盤問伍次友,便掙紮著坐起來道:“他不是啞巴,是有疾,說不出話。主人娘子有什麽話,只管問我。”

  “好”。那婦人本來就坐在她身邊,聽見這話便轉過身來,微笑道:“妹子,我並不要盤查你們。但既然住在我這裏,我總該知道你們是誰,為什麽到這裏來?你只管放膽講,不是我張姥姥口出狂言,只要你們合了我的意兒,在山東境內是無人敢來打擾你們的!”

  伍次友又是一驚:“這人好大口氣,難道她是孔府衍聖公的什麽人?可她又說姓張!”

  雲娘看了一眼伍次友,吞吞吐吐他說:“他是我的兄長,我們……我們……”她正尋思說實話還該捏造一個故事,忽見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長隨進來,打個千兒道:“姥姥,孔府的孔令培,拿著帖子來拜。”

  “嗯。就他一個嗎?”張姥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