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日暮西山 第七章 不起眼的敵人(第4/7頁)
於是,他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他走到城寨邊,用高亢的聲音,開始了自己的談判:
“天朝大軍已經到了,你們已經沒有出路,太師(指李成梁)有令,若殺掉阿台者,就是此地之主!”
這是一個謊言。
所謂封官許願,是尼堪外蘭的創造,因為李成梁雖不守信用,但一個小小的營寨,打了就打了,還犯不著許願開支票。
但事實證明,人窮志短,空頭支票,也是很有號召力的。
應該說,遊牧民族是比較實誠的,喊完話後,沒有思想鬥爭,沒有激烈討論,就有人操家夥奔阿台去了。
誰先砍的第一刀無人知曉,反正砍他的人是爭先恐後,絡繹不絕,最後被亂刀砍死,連覺昌安也未能幸免。
雖然城外的李成梁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他知道該幹什麽,趁亂帶兵殺了進去。
因為他不知道尼堪外蘭的那個合同(估計知道了也沒用),所以也就沒有什麽顧忌,辦事也絕了點——城內共計兩千三百人,無一生還。
和覺昌安一起進城的,還有他的兒子塔克世,同樣死在城裏。
不過對於李成梁而言,這實在無關緊要,多死個把人無所謂,在他的戰鬥生涯中,這只是次微不足道的戰鬥,打掃戰場,撿完人頭報功,回家睡覺。
尼堪外蘭倒是高興,雖然覺昌安是慘了點,畢竟討好了李成梁,也算大功告成。
但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個人已經點燃了火種,燎原沖天的烈焰,終將由此而起。他是覺昌安的孫子,他是塔克世的兒子,他的名字,叫做努爾哈赤。
【萬世之罪首】
努爾哈赤很氣憤——他應該氣憤,他的祖父、父親死了,而且死得很冤枉,看起來,李成梁害死了他的兩位親人,實際上,是五個。
如果你還記得,覺昌安所以入城,是為了阿台的妻子,自己的孫女,當然,也就是努爾哈赤的堂姐,她也死在亂軍之中,這是第三個。
而阿台,自然就是努爾哈赤的堂姐夫,他是第四個,然而,他和努爾哈赤的關系,遠比你想象得復雜得多。
嘉靖三十八年(1559),努爾哈赤生於赫圖阿拉,他的祖父覺昌安和父親塔克世都是女真世襲貴族,曾任建州左衛指揮使。
滑稽的是,雖說家裏成分很高,努爾哈赤的生活档次卻很低,家裏五兄弟,他排行老大,卻很像小弟,從小就要幫著幹活,要啥沒啥。
原因很簡單,當時的女真部落,大都窮得掉渣,所謂女真貴族,雖說不掉渣,但也很窮,所以為了生計,小時候的努爾哈赤曾到他的外祖父家暫住。
他的外祖父,就是我們的老朋友,王杲。
現在,先洗把臉,整理一下他們之間的關系:
努爾哈赤的母親是王杲的女兒,也就是說,阿台是努爾哈赤的舅舅,但是阿台又娶了努爾哈赤的堂姐,所以他又是努爾哈赤的堂姐夫,這還好,要換到努爾哈赤他爹塔克世這輩,就更亂了,因為阿台既是他的侄女婿,又是他的小舅子。
亂是亂了點,考慮到當時女真族的生存狀態,反正都是親戚,也算將就了。
你應該能理解努爾哈赤有多悲痛了,在李成梁的屠刀之下,他失去了祖父覺昌安、外祖父王杲、父親塔克世、堂姐XX(對不起,沒查到)以及舅舅阿台(兼堂姐夫)。
悲痛的努爾哈赤找到了明朝的官員,憤怒地質問道:
“我的祖父、父親何故被害,給我一個說法!”
明朝的官員倒還比較客氣,給了個說法:
“對不住,我們不是故意的,誤會!”
很明顯,這個說法不太有說服力,所以明朝官員還準備了一份禮物,以安撫努爾哈赤受傷的心靈。
這份禮物是三十份敕書,三十匹馬、一份都督的任免狀。
馬和任免狀大家都知道,我解釋一下這敕書是個什麽玩意。
所謂敕書,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貿易許可證。
當時的女真部落,住在深山老林,除了狗熊啥都缺,過日子是過不下去了,要動粗,搶劫的經驗又比不上蒙古,明朝不願開放互市,無奈之下,只好找到了這個折衷的方式,一道敕書,就能做一筆生意。三十分敕書,就是三十筆生意。
明朝的意思很明白,人死了,給點補償費,你走人吧。
客觀地講,這筆補償費實在有點低,似乎無法平息努爾哈赤的憤怒。
然而他接受了。
他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然後,他召集了族人,殺死了一頭牛,舉行了祭天儀式,拿出了祖上流傳下來的十三副鎧甲,宣布,起兵。
收了賠償金再起兵,和收了錢不辦事,似乎是異曲同工。但無論如何,努爾哈赤向著自己的未來邁出了第一步。這一年,他二十五歲。